“阿婆,您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说我父亲他当年——”
这后面的话顾长泽不敢接着说下去,但哪怕他不挑明,其话里的意思也已经不言而喻了。
或许是为了验证顾长泽心目中的答案,顾老太太便顺着他的话头,肯定道:“他和你一样,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提起往事,顾老太太的话语里不由得增添了几分伤感。
“这在当时,是不容于世的……”
顾老太太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将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慢慢掀起……
……
三十六年前,顾长泽的父亲——顾逸好不容易读完了大学。大学生啊,这在当时那个年代是多么得不容易,又恰逢经济飞速发展,处处是机遇,顾老太爷——顾卫东本想带着他南下创业发展。
可谁知那天除夕夜,顾逸居然带了一个男人回来,并言之凿凿地说这是他的“爱人”?!
当即给顾卫东和林挽之俩人气得够呛,在院里和顾逸吵得面红耳赤。
“阿爹!阿娘!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喜欢就是喜欢,咱凭什么要管别人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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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糊涂!”顾卫东指着顾逸,气得发抖,棉袄帽檐上落了厚厚一层的雪。
“爷、爷我是真心对待小逸的,我没有骗他,没有骗您,求您、求您成全我们吧!”男人的脸冻得通红,在雪地里一个接一个地给顾卫东磕头。
“家法拿来!挽之,给我拿家法!”顾卫东按着顾逸的胳膊,拍开那个男人的手,对着他怒呵道:“只要我这老爷子还在一天!你就休想进我家大门!我养了他二十五年,你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就想把人给忽悠走?我告诉你,没门!!!”
家中的小妹——顾姝才十三岁,哪里见过这番阵仗,一听家法,饭都不敢吃了,扶着门框嗷嗷哭。
不一会儿林挽之拿来了一截厚竹条,竹条油光水滑,在它的一头还刻了七条平行间隔的痕线。
“逸儿……你就听娘一句劝,好人家的姑娘多得是,为什么就非得……唉……”
除夕大雪,本该家庭团圆和睦的日子,此时却是针锋相对,寒了人心。
顾卫东差点把顾逸的一条腿打断了,落了病根,走路都有些瘸。
但至始至终,他的嘴都是硬的,像头倔驴一样,不肯低头认错。
那天之后,顾逸赌气,不管不顾地和那个男人跑了,没有再回过家,只每个月定期寄回几封书信。顾卫东原本南下的计划也就搁置了,天天坐在院子里的枯树下喝酒。
林挽之看不过眼,可又无可奈何。这爷俩一个比一个倔,谁都不服谁。
顾逸离家半年后的一天夜里,顾卫东顶着半白的头发,望着被土墙围成的四方天空,透过暮色茫茫,静坐无言。
隔天清晨,他咬了一口黄面馒头,鼓着腮帮子和林挽之说:“挽之,咱们带上妞儿去临城。”
“那逸儿呢?”林挽之放下筷子,粥也不喝了,没好气道:“你说说你,说俩句得了,非得下手这么狠,这孩子都被你打怕了——”
“唉唉唉,狠什么狠呐?那是他该打!好好一大爷们儿非得走那什么歪路!那是罔顾人伦!给祖上蒙羞呐!这要给邻里知道了,指不定在他背后说什么闲话。”
“……”林挽之撇了他一眼,讽刺道:“那你还天天搁那儿喝酒,嘴硬!”
……
“阿婆,那之后我父亲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母亲又是怎么疯的呢?”
顾长泽神情激动,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那位木讷寡言的父亲,曾经是这么得负气又离经叛道的一个人。母亲的疯,是因为父亲的这件事吗?
“当年……我们创了一个小公司,刚刚发展起来,然后……”
在闹了矛盾的两年后,顾卫东和林挽之在街上正吃着馄饨,偶然碰见了一位从老家来的邻居。
邻居姓邓,和顾卫东同岁,乡里人都叫他邓老头。
邓老头说他在老宅院门前见到了顾逸小子,大冬天的就穿件小破棉袄,灰头土脸的,站在那儿冻得瑟瑟发抖。唤他进屋也不进,就搁院门前一个人站着。
其实在那个时候,顾卫东因为常年酗酒,胃已经出了毛病。
两人买了绿皮车票子,站在站台前,面容憔悴。时隔两年多,还是弯下了腰,回去找自己的儿子。
林挽之揣着一个布包,里面都是这些年顾逸给他们寄的信。
刚一踏入小胡同,走了几步路后他们就见到了顾逸蹲在紧闭的院门前,神情落寞。
人心到底还是肉长的,哪里会真的记恨一辈子呢?
久别重逢,三个人谁也没有提起当年的事情,一场大雪,掩埋了过去。
举家搬迁到了临城,顾逸帮着经营小公司,搞产业转型。顾姝在读书,过俩年也快要高考了。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在夏天的某一天夜里,顾卫东旧疾复发,没能撑住,倒在了黎明之前。
他最后的一句话是——
“逸儿,娶个姑娘吧,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娘都不在了,你一个人,多孤单啊……”
顾逸那天哭得很悲痛,他抓着顾卫东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哭着说:“阿爹……我错了……我错了,你别不要我……”
爷俩呕了一辈子的气,等到临终之时,却是什么气都没了……
顾逸的心也死了,一开始死在一场大雪里,最后死在一抹黄土里。
顾逸听从了林挽之的话,娶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姓周、也就是顾长泽的生母——周芷。她身家清白,性格温婉,没多久就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那个时候,公司正值发展的上升期,经济变动的背景下,市场前景巨大。顾逸每一天都很忙,早出晚归,对周芷也愈发的冷落。
周芷只能和那些太太们一起打麻将、玩牌,那些闲着没事干的阔太太们知道了后就七嘴八舌的,在周芷耳边胡编乱造。
这听得多了,周芷也变得愈发疑神疑鬼了,开始偷偷地翻顾逸有没有藏别的女人的东西,身上有没有奇怪的味道等等。
可过了几年,都没有发觉有什么事。周芷就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焦虑了,也不想再和她们一起玩牌了。
平静的日子过了很久,等到顾栖两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周芷在相册里发现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顾逸和一个长相俊逸的男人拥抱着,姿势很是亲密,那男人还亲着顾逸的脸颊。
周芷的颅内神经瞬间就崩溃了——顾逸从来没有用那么深情的眼神看过自己。
那一天夜里,周芷对着顾逸骂得很凶,她的心很痛:原来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她被骗了一辈子!
那时,顾长泽才十岁。
他见过很多次他们吵架,母亲总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父亲总是一句话也不说,母亲说什么都默默承受着,每次吵完后,母亲又会崩溃得嚎啕大哭。
当年顾长泽不懂,他一直以为父亲很可怜,忙完工作后还要忍受折磨。但是现在听到了顾老太太的讲述,他突然觉得,其实……他的母亲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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