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杰一路跟着小雅来到“会客厅”。这里古朴雅致,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不知是哪位大师的山水风景画,有种中西式相撞的美感。
在会客厅的里侧,有一处似乎是废弃已久的壁炉。
周成杰坐在红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地等着小雅结算他最后的工资。
小雅在一旁的木柜隔层里取出一份文件夹。
周成杰见此眼光微闪。
这样安保意识会不会太差了……
但随即意识到,这里可是顾家,和他曾经的那块破烂地不一样。
“这是当年您签署下的协议,现在合约结束了,根据协议上的内容,一共支付您两百八十二万七千元整。”
“这张卡是以您的身份证办理的,密码是您的生日。”小雅展开文件夹,将一张银行卡推在红木茶几的桌面上。
“两百多万?!”
我滴乖乖,这差不多有三百万了!有了这钱,再加上自己这些年攒的工资,小家伙的医疗费有着落了!
“嗯……然后就是……周先生。”小雅略显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纠结。
“嗯?雅妹子,你说,怎么了?”
小雅把掌心里一直捏的一张房本、一张黑卡和一封信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了桌面上,目光紧紧地盯着周成杰,生怕错过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顾老太太交代,这个京城的房本和黑卡里的两千万是她私人赠与你的财产,但是……如果你想要得到这套房子和钱,就不能再继续将财产投入到一个根本无法被医治的人的身上——”
周成杰腾得站起来,一拍桌子,情绪激动地打断小雅的话,道:“不可能!舟舟的病一定能治好的!我不会放弃他的!!我不会放弃的,这个钱我不要了!!!”
说罢,周成杰扭头便要走,连那张本该支付给他银行卡也没有拿。
小雅一见,连忙拉住周成杰的衣袖,道:“周先生,等等!您冷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
周成杰甩开小雅的手,但到底没使劲。他也自知自己刚刚的态度不是很好,不应该把气撒在小雅身上,说到底,她只是在完成她的工作。
“你说。”
小雅看周成杰情绪稳定了一点,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次她没有再提及周舟的事情了。
她将一封没有署名的、只贴了一张竹林图案的邮票的信封,递在了周成杰的面前,真诚得解释道:“周先生,顾老太太说,如果您选择放弃,她就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请您务必一定要收下,这是顾老太太亲笔写给您的……家书。”
“家书?”
周成杰没注意到小雅说的“亲笔”俩字,他被“家书”俩字吸引了。
……
他八岁那年,生活的地方发生了一场8级大地震,家里就只活了他一个。灾后,他被当地救助机构收养,没多久就有一户人家领走了他,和那户家人平静地生活了一年多。一次赶集的集市上,他被一个人贩子拐了,被捆了好几天,等到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出来时,已经不知道被载到什么地方了。
人生地不熟,他不知道家在哪儿,他找不到了。
没人教他应该怎么生存,不到十岁,就被迫开始了独自一人的流浪。
为了填饱肚子,他被逼得去和狗抢食、去和流浪汉争地盘,当一个人的目标只剩下了活着,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混黑,走私。
在没有遇到林挽之之前,周成杰已经在黑道里混了快一年了。因为年纪小,够机灵,能掩人耳目,最重要的是不需要给他一个小孩子太多的酬劳,所以很是得那帮人的器重。
而当时的他,只想活着。
如果不是林挽之把他从泥沼里及时拉了出来,教他辩善恶、明是非,恐怕他现在已经在蹲局子了,那样,他的一生也就完了。
当年,林挽之用高时薪的方式,引诱周成杰签下了一份协议。
协议要求周成杰成为顾氏Seven7C集团的员工,负责主宅周边的安保还有寻人,享国家法定节假日福利和五险一金。
这其中还有条额外条款,就是那两百八十二万七千元的由来。
额外条款写明:依据周成杰先生的工作时间,按比例累计叠加金额直到工作结束,一次性支付,为解约费用。
比例如下……
……
周成杰坐在车里,手里抓着这封无名信,静默不语。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嘴角绷直成了一条直线,这使得他的脸色显得更加阴沉沉的。
家书?
我有多久没有收到家的消息了呢?太久太久了,我都快要忘了他们的样子了。
是我的养父母找到我了吗?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他们还好吗?
周成杰盯着信封,他设想了很多很多种情况。
曾经,他很想家,想那对养父母、又想他已逝的亲生父母,想那碗没来得及吃完的竹筒饭。可是现在,当一条家的线索摆在眼前的时候,他没来由得感到害怕。
周成杰看了眼车窗外的蓝天白云,蔚蓝色宁静祥和的天空忽地让他繁乱的思绪冷静了下来。
终于,他颤抖着指尖,打开了信封……
……
苏城的秋天,是萧瑟悲凉的,哪怕已经身处在明媚的阳光下,可只要秋风一吹,便会携着丝丝缕缕的凉意直达心窝……
午后,周成杰找到许安然,他的脸上还有着未褪去的不可置信。
“安然姐,我想见顾老太太一面,我有话要亲口和她说,是很重要的事!”
许安然挡在门前,拒绝道:“林小姐在休息,大少爷在照顾她。周先生不妨在院里耐心等等,待林小姐醒来后我第一时间告知您。”
周成杰看着许安然那张正经严肃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那就……麻烦了。”
他转身欲走,可又忍不住回头再次向许安然确认道:“一定要记得告诉我!第一时间告诉我!”
“周先生放心吧,我不会忘的。”
这次周成杰没有回头,他迎着绚烂的彩色霞光,走在寂静漫长的长廊上,阳光透过了彩色琉璃的窗户,岁月的光影被切割在他的身上。
他伸手挽下一抹阳光,尘辉在他的指尖倾泻而下,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接一片的、漫无边际的紫色勿忘我。
……
周成杰等了很久很久,直到深夜也没有等到顾老太太醒来的消息。最终,只等到了一个残酷冰冷的现实。
他躺在花海里,望着漫天星辰,眼尾处悄悄划下了一行清泪,没入尘埃……
他来得太迟了,如果能早一点、再早一点的话,是不是就有机会能亲口和她说上话。
就能亲口告诉她——
“我从未怨恨过你们,我其实……一直、一直很想你们,很想家……”
……
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亲爱的阿杰:
当你选择了这封信的时候,我便知道你选择了坚持,我很欣慰,但同时我也很担忧你。
周舟的病是目前医学上无法治愈的绝症,这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你所有的精力拖垮瓦解,这不是我想要见到的。可又劝不住你啊,用你最爱的金钱也无法引诱你放弃,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很犟啊。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个时候你才十五岁,蹲在马路边吃烤白薯,浑身脏兮兮的,还又黑又瘦又小,跟个干瘪瘪的秋葵一样,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我万分庆幸那个时候我选择坐下来和你聊天,虽然你一直不想要搭理我的话,但好在也没有选择跑开,而是默默听着。
后来我知道,你行走在高压线上,这如果发展下去对你乃至对社会都是极为不利的。我其实纠结过的,可实在过意不去,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把你拉回正轨。
许是在外这些年的经历影响了你,你身上的匪气和恶劣的坏心思很重,这一度令我不知所措,我也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向你告知真相。
你的父亲周凯,是我儿媳、也就是顾长泽的母亲——周芷的亲弟弟。
还记得那场大地震吗?
地震后,我们一直在找你,可是找不到,直到后来查到你被一户姓孟的人家领养了,他们是个好人家。我们商讨着说要来接你回家,可谁知我们赶到时,孟生说,带你去集市买新衣裳,一转头你就不见了。
就这样,我们一直找、一直找,终于在6年后找到了你。
流浪了6年啊,一个半点大的孩子,我真的想象不出来这些年你是怎么度过的呢?每每想起我就特别痛心,如果当年我能够再早一点去文城接你,你是不是就不会被人贩子拐走了?就不会如此的颠沛流离?
这么些年,你一直都很怨恨我们吧,怨我们为什么不来找你,怨我们抛弃你……
在这里,我想以一位长辈的身份向你真诚的致歉:对不起。
但请你坚信:我们从未放弃过找到你的希望,一如你从未放弃过治好周舟的病一样。
我听到过这世间最真挚、也最决绝的祈祷,可最后他们都被埋葬在了医院最黑暗的墙角里。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奇迹?我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忠于科学和实践。可是,我也曾有过那么一瞬,迫切得希望那些思念的力量能够冲破现实的桎梏。
69書吧
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明,我愿从此成为一名忠实的唯心主义者,虔诚地向神明祈求:愿奇迹和希望降临于周舟身上,我愿换他无恙。
——来自一位不称职的家长。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