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湘跟在他们身后，不近不远，既不打扰也不放弃。
直到他们进了家门，也没回头看凌湘一眼。
一路沉默的凌湘却突然开了口：
“凌承福谋夺家产未遂，又没参与下毒，就算得了最重的处罚，能如何？杖责、坐牢、还是流放？那么轻的惩罚，如何能告慰那些被他害死的人？
“今日爷爷说了真话，就意味着要舍弃自己唯一的儿子，他内心里如何能好过？今虽放凌承福一马，实则是为了让爷爷心安。但，凌承福之过，改日定要他付出代价！”
连才良从轮椅上转过头，与凌湘摇摇对视。
这些年，他决意留在京城，更多的原因还是不放心凌湘。
许多次，他都派人暗中关注着她。
但每次得到的消息都让人失望。
她软弱、无知、自卑、一无是处，没有遗传侯爷和夫人的半点优点。
她敌我不分，总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纵然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愚蠢至极。
好几次，在得知她做出来的蠢事的时候，他都想放弃她、不管她。
但最终，侯爷和夫人的身影印刻在他脑海，促使他一次次说服自己继续留下，期望她能真正长大懂事。
女孩子的眼神澄澈而坚定，自信且从容。
现在的她，似乎真的不太一样了。
“你们安全到家，我便放心了，家中许多事亟待处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凌湘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五嫂伸出手想要挽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不留她？”五嫂问。
“再等等看。”经历过的失望太多，连才良不敢贸然下决定。
……
顺天府县衙内，轩辕齐翘着二郎腿坐在本属于袁正清的位置上：“你今日竟然对凌承福手下留情了，这不像你啊。”
袁正清感慨道：“大义灭亲，听起来很让人敬佩，但，能做出这个决定的人，他的内心是最煎熬的。”
“原来你是感同身受，同情凌老太爷呢。”轩辕齐把玩着袁正清的镇纸，丝毫没有揭人伤疤的自觉。
袁正清摇摇头：“你知道什么是‘完美受害人’吗？”
“哦？”轩辕齐瞬间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一个孤女，本该坐拥整个侯府的家产，却在家中长期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却长期被人打压。
“当她发现自己中毒之后，她非但没有慌张，反而第一时间想到了如何借此反击。
“她先是报了案，引导大家发现她在家中的实际处境，博得了旁人的同情，同时借此确保自己的安全，让暗中的那只手再没法对她动手。
“她知道这些远远不够拿回自己的东西，所以，她故意挑衅家中的权威，闹出了一些事，将事情拔高到了谋财害命的地步。
“然后，她不惜一切拿到掌家权，并以雷霆之势立威，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她，因为只有这样，家中的那些下人才敢在官差面前说实话。也正是这样，很多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便可以借助那些下人的嘴说出来，而她纤尘不染。
“她做了这么多，最终，在所有人面前呈现的，就是一个长期受欺压、还被亲人谋财害命的可怜人，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曾经，老师跟他说过这样的案件，他那时不懂，还觉得匪夷所思。
但现在，他见识到了，这样的完美受害人，就算是将她做的事情公之于众，也没人能治她的罪，因为她真真切切是一个受害者。
她没犯法，甚至没触碰道德底线。在合情合理合法的范围内，她做到了完美反击。
轩辕齐眯着眼睛：“我说，袁大人，你是不是审案子神经太紧绷了，都开始妄想了？”
袁正清笑了笑，戏谑道：“你不是也觉得她特别，才会三番两次凑过来，还暗中将对她有利的消息告知我。”
“那要是依你的说法，她都这么聪明绝顶了，还能这么殚精竭虑地谋划，就为了镇国侯府那点家产？直接卷走家产不是更省事？这么折腾一番，还赔上了自己那张漂亮的脸蛋，何苦来哉？”轩辕齐不以为然。
“我也好奇，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袁正清拭目以待。
他觉得，能如此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女子，她不该是那么肤浅的人。
轩辕齐分明从袁正清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探究和兴趣，用力一拍他脑袋：“要我说啊，你就该好好休个假，整天胡思乱想，胡乱揣度别人，当心变成疯子。”
“我要真变成疯子，一定第一时间揍你一顿——你真的太欠揍了。”袁正清挥起拳头，神情似玩笑又似当真。
“我等着那天！”轩辕齐挥手离开。
凌承福回到镇国侯府，安顿好亲爹，第一时间整理了自己管理的一切东西，然后就去到祠堂，一丝不苟地跪在列祖列宗的面前忏悔。
凌湘刚到家，管家便迎上去道：“二爷已经将东西全都整理好，就等三小姐回来交给你。”
凌湘摆手道：“其他先不管，爷爷在哪？”
时隔多年，凌老太爷再一次回到凌承天特地给他置办的院子，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承载着当初的欢声笑语，不由让人触景生情。
不知不觉，眼泪模糊了视线。
一张手帕轻轻替他拭去眼泪：“爷爷，怎么哭了，回家了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湘儿这么懂事，爷爷很高兴。”凌老太爷胡乱地擦掉眼泪，定定看着眼前的孙女。
这些年，他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不愿在侯府触景生情，搬去庄子，对府里事情知之甚少，委屈这可怜的孙女了。
要不是几日前，凌湘去到庄子，为他调理身体，他几乎都要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孙女了。
孙女是这么的乖巧，明明受了偌大的委屈，却不肯说出来，不想他难过。
是他的自私给了老二夫妻为难凌湘的机会，助长了老二的贪念。
都是他的错啊！
凌湘拉着凌老太爷坐下，仔细为他把脉：“爷爷的身体大有好转，再多调养些日子，便可恢复健康。爷爷，留下吧，让孙女替爹娘尽孝。”
凌老太爷连连点头：“好，以后爷爷会护着你，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嗯！”凌湘用力点头。
爷爷能为了她说出事情真相，她便已经在心里认下这个爷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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