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
两朝交替,可百姓苦于前朝荼毒,仍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富者仍富,穷者仍穷。
无论繁华都市,还是乡野之中,常见百姓衣衫褴褛,脸泛菜色,神情麻木。
在这看不到希望的世道下,都是得活且活。
而故事的开头,就发生在豫省的偃师县缑氏镇。
关于缑氏地名的由来,当地人有三种说法。
一说:缑氏为古地名,在今河南偃师东南,周朝时有一位卿士被封在缑氏邑,就以地名为氏。
二说:系春秋时期周灵王缑姓王后的诞生地而得名,历史上曾多次设县。
三说:缑氏位居“缑山”之北,以地理形势而命名。
无论哪一种,都说明缑氏之名,来历久远。
说起缑氏高家,当地人无不艳羡,那可是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的大户,出则车马齐备,入则深宅大院。
高家家主高老爷,名真,字冠山。
晚清时期与人合开纱厂,赶上好光景,赚了不少钱,后因不惑之年,老来得女,便想回乡安度晚年。
高家的财产,虽说比之北平,上海的富商或有不如,可在这小小的缑氏镇,仍算是大富大贵之家。
高老爷子掌上明珠叫做高珍珍,小明宝儿,如今已是豆蔻年华,长的可谓是玲珑有致,肤白貌美,实属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每次上街,那掀开车帘的回眸一笑,不知惊艳了几多少年青春荡漾的心。
高老爷子做为女儿奴,那更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可这被高老爷子奉为明珠的高小姐,却是办了件在这年月被人诟病的破事。
高珍珍与人私通了。
而且那男人吃干抹净,跑了。
高老爷子知道后,是气在脸上,疼在心里。
看着女儿整日以泪洗面,骂吧张不开口,打吧,下不去手,真是有苦说不出。
只能每日唉声叹气,对着高珍珍的母亲高刘氏絮絮叨叨,骂骂咧咧,怒其未将女儿看顾好,被野汉子拱了,还无处找人说理。
高老爷子的斥责,让高刘氏心中也是委屈不堪,更甚者,乡里乡间的流言蜚语,让她不敢跨出家门一步。
就心一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待在深宅大院不出去了。
一是出去怕被戳脊梁,再者也是害怕女儿寻短见,就每天待在房间里好生看顾。
可这日子久了,也不是事儿,更重要的是,高珍珍怀了身孕!
这年月私通已是人见人骂,更何况还怀了身孕,即使高老爷子财大气粗,也难堵说闲话的悠悠众口。
一来二去,高老爷子就气病了。
好不容易熬了过来,却眼看着女儿的肚子越来越大,便花大价钱,从上海请了西洋医生,想将胎儿打掉。
谁知高珍珍性子也烈,死活不同意,还以死相逼。
“若动孩子,先弄死她。”
撂下一句狠话,将高老爷子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一狠心,就将高珍珍关在闺房,每天着人看顾,不让出门半步。
高压之下,必有变故。
最后,高珍珍疯了。
至此,高老爷子就更不敢放女儿出来了,除了日常饮食,卫生让人打理,平时都是房门紧锁。
可这却苦了高家的下人们。
每逢轮值的下人过来打扫卫生,走进高小姐的院子,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凄凄惨惨,断断续续,如泣如诉的歌声。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嘿嘿,真奇怪。”
白天还好,若是正当半夜轮值,走进清冷的后院,猛的听到歌声,就感觉从尾巴骨开始,一股寒气直冲后脑勺。
鸡皮疙瘩能起一身。
当下正值深秋,适逢半夜,今日王二丫头当值。
她怀中抱着木盆,将身上的薄棉衣紧了紧。
该说不说,这年月在大富大贵之家当下人,条件确实要比看天刨食吃的庄稼汉舒服的多。
就身上这看起来质地不错的薄棉衣,就超过了缑氏镇十里八乡内,九成九贫苦百姓的衣着。
她忐忑不安的挪动脚步,迈进了高小姐所在后院。
淡淡的月色下,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白日只觉喜庆,这会儿摇摇晃晃,红色光晕照的高珍珍闺房的大门,像是泼了一层血。
院中的老树,在秋风下突然沙沙作响,更是吓得王二丫头一激灵,头皮都要炸了。
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屋内漆黑一片。
“小,小姐……,二丫头来给你换洗衣物,便盆了。”
叫了两声,没有回应。
往常高珍珍便不会回应,只是一个人木呆呆的坐在床边,哼唱那首让高家下人,头皮发麻的两只老虎。
王二丫头等屋外的月光,隔着门缝洒进房内,视线终于能看清了。
这一看,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惊声尖叫起来。
“啊~”
尖锐,急促的惊叫,响彻安静的高家大院。
“靠嫩娘啊,大半夜瞎叫啥嘞。”
李二牛是高家的长工,白天无事,和几个下人喝了酒,一蒙头,睡到了半夜。
此刻尿急起来上茅厕,正在酣畅淋漓的挥洒,被尖叫声吓得一哆嗦。
有些发黄的液体,抖擞了一裤子。
这下睡意全无,有些气急败坏,嗵嗵嗵的快步跑到后院,想要找到罪魁祸首,准备大骂一通,好发泄心中怒火。
刚一到后院,就看到自己心仪已久等我王二丫头,靠坐在门框那里,抱着膝盖哆哆嗦嗦的啜泣不停。
“二……二丫头,你这是咋了?”
王二丫头听到人声,过了片刻才缓过劲儿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的喊道:
“二牛,小姐……小姐……”
“二丫头,先别怕,你快说说,小姐咋了?”
李二牛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可不敢随意确认,就接着追问。
“小姐……没了!”
“啥?”
李二牛眼见猜测成真,便不再顾忌男女之嫌,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
双眼大睁,盯着眼前飘来荡去的东西,傻了。
惨淡,冷清的月光,照进漆黑的闺房,虽然有些朦胧,但还是能看清房中的情景。
闺房正中是红木圆桌,上面有茶具一套,还有未曾吃完的餐食。
其次,还有一双鲜红,鲜红,就像是血液浸泡过的……绣花鞋。
顺着绣花鞋往上看去,就是那飘来荡去的事物。
一件大红的,旗袍样的嫁衣。
颜色艳丽,款式新颖。
李二牛自然清楚,这是民国初年,流行的款式。
因为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希望迎娶王二丫头时,想让对方穿的衣服。
可现在的问题不是嫁衣。
而是桌子上的绣花鞋,还有这挂在房梁上荡来荡去的嫁衣,是怎么回事。
趁着月光,来回鼓荡的大红嫁衣,像是有了灵魂。
空荡荡的领口处,总觉着要钻出个什么东西。
即使李二牛自恃胆大,这会儿也是有些发怵。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还是原本房门紧锁,应该在屋里的高珍珍,高家大小姐。
不见了!
大半夜的,高家突然灯火通明,熙熙攘攘,像是发生了大事。
“你们说,进来时,就是这样,什么也没碰过?”
高老爷子脚步蹒跚的来到高珍珍的房间,扫视了眼女儿的闺房,眼睛在那绣花鞋和嫁衣上稍作停留,就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望向脸色发白的李二牛,还有王二丫头。
“是的,高老爷,白天无事,和赵愣子他们喝了酒,半夜让尿憋醒,起来上茅厕,猛的听到二丫头叫喊,我就跑过来看看咋回事,起初……起初……”
“有话就说,如果和你无关,老子是能吃了你,还是咋滴?”
高老爷子见李二牛说话吞吞吐吐,双眼一瞪,颇有威严。
身旁跟来着的两俩壮汉也适时的踏前一步,护持左右。
李二牛浑身一颤,忙不迭的开口道:
“不是……不是,高老爷,您听我说啊,起初二丫头被吓到了,说话不清楚,我听成小姐没了,就是……那个意思。”
说到这里,李二牛小心的抬头看看高老爷子,发现其并无生气的意思,就放下心来。
“我以为小姐寻短见了,大惊之下,连忙踹开房门,进来之后看到的绣花鞋,还有嫁衣有点渗人,将我吓住了,等缓过神儿,就发现小姐……不见了。”
李二牛连说带比划,总算是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瞅你那出息,事情没着落之前,你和王二丫头不要离开高家,不然……规矩你省的。”
高老爷子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李二牛,紧接着话锋一转,神情也变得阴沉起来。
“是是是,规矩我懂,我懂,我就和二丫头待在这儿,哪也不去,再说有高老爷在,外面哪有高家舒服啊,我可不傻!”
要说李二牛平时大大咧咧,关键时候颇为机智。
一番话不仅表了态,还给高老爷拍了个马屁,顺带也摆明了立场。
升斗小民,也有生存的智慧。
“呵呵,你倒是会说,等事情结束,若和你无关,你便带着二丫头去城里同福客栈招呼吧,你们俩的事,我允了。”
高老爷子走南闯北,开纱厂做生意,与各种人物打交道,城府不可能浅喽。
李二牛的意思,他自然明白,发觉这人挺有意思,能说,会说,敢说,在家里当长工有些屈才了。
正好县城那边的崔掌柜,之前说缺俩伙计,他就看这李二牛挺合适。
“啊,那……那……高老爷,我真是……我谢谢您老的成全,我给您磕头了。”
李二牛激动的语无伦次,说罢就邦邦邦的,在冰冷的地板上,磕起头来。
县城的同福客栈,可是好差事,不仅管吃住,还有月钱拿,一个月少说也得三块银元。
这年月,五块银元,可是能买头牛的。
对于李二牛这种,家里世代在田里刨食的泥腿子,这一去县城,就算是翻身了。
没见周围其他下人的眼神嘛,如果嫉妒的目光能杀人,李二牛早都投胎好几回了。
“给我联系乡长,还有联保处,今天晚上,一定要找到珍珍。”
大人物的一句话,有时候对于小人物而言,就如恩同再造,甚至跨越阶层。
李二牛的事情,对于高老爷子只是顺手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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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重要的还是找到女儿再说,所以临走之前,对着人群中的管家再次强调道:
“无论生死,我都要见到人。”
高老爷发话,管家自是不遗余力的执行,作为偃师县首屈一指的有钱人,高老爷子在小小的缑氏镇,说话好使的很。
毕竟,乡长也好,联保处也好,想来钱,就得求着高老爷。
于是高老爷一声令下,整个镇子都动了起来。
所有人边穿衣服,边骂骂咧咧的嫌折腾人,可真招起人来,谁都不比谁慢。
谁找到了,指定能落个好,以高老爷的大方成都,赏钱必然少不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这话是真不假。
不到半个时辰,人就找到了。
就在镇子西头。
只是往日里,让四邻八舍的少年郎,倾慕不已的美人儿,此刻却挂在一棵歪脖子槐树上。
面色乌青泛紫,双眼爆凸,舌头拉的老长。
深秋夜寒,高珍珍身上只着淡粉色的里衣。
约莫八个月身孕的肚皮,将衣服撑的紧绷。
盈盈一握的小脚,血管密布,脚底板血迹斑斑,沾着泥土,草屑糊的是满满当当。
这场景,让找到的众人一时不敢向前,举着火把,围拢在不远处,等着高老爷子到来。
高老爷子随后到大槐树前看了眼,就让人将女儿放下来,神色平静,看不出悲恸。
只有高刘氏,也就是高珍珍的娘亲,扑在女儿身上,哭的死去活来,几度晕厥。
房门紧锁,高小姐凭空消失,屋内桌子上,摆着一双绣花鞋,房梁上挂着一件红嫁衣。
人却吊死在镇西头的大槐树下。
怎么想,这事都透着诡异,也成了镇子上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家闹鬼的传言,就这样传开了。
高家大小姐虽去的突然,但高家家大业大,仍是将其安以厚葬。
就葬在镇子东北角,坟头栽有生前最爱的山茶花。
而高老爷经此一事,举家搬迁去了县城,后来听说移居到国外了。
而高级大小姐具体是怎么死的,是不是闹鬼,就成了一桩悬案。
“这就完了?”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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