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守山声音刚落,原本一边思考一边端杯饮茶的白卫姓顿了下。他原本明亮的眼眸忽然浑浊,老皱的眼袋被水汽熏得更深了。
“不可能。那是他人模仿罢了。”
白卫姓边说着,眼珠略微转动看向姜守山的脸试图理解他的表情。见他依旧挂着那副淡笑,就好像刚刚所言不过玩笑话罢了。
是试探自已吗?
白卫姓眼角抽动,有微微怒意。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姜守山出言道:“既然是国师所言,那么必然是了。不过这消息也非空穴来风,而是驻巡大漠的士卒中所流传。据我了解事情大概是巡逻的士兵们发现一处像是被山贼恶匪洗劫的村庄。调查最后发现并非什么恶徒,而是‘沙虫’作乱。”
“那家伙莫说是村里,就是出现在备战的军营中也会造成不小的伤亡,但村里却无人受伤。在追问村中也有停驻的武林中人后才了解道,沙虫出现时有道与武英非常相似的身影出现,是其击退了沙虫。”
“这不是个好消息。”
白卫姓不认为这是为了掩饰刚刚所言编出的理由,恐怕确有其事。
武英作为天下四英之一,实力与葛齐玄老相比略逊几分,但在江湖的号召力却无以伦比。
有传言道元门之下世俗人,元门之上便是仙。世俗人便是江湖上其余的各门各派。也由此便见元门和江湖之间始终隔着一道深沟。
据言元门收徒极其严苛,门中弟子在江湖中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故事。就算有也大抵是一些除暴安良之事。若非身处朝中高位,怕是自已也会在二十年的岁月中认为元门已经无人继承而消散了。
但武英不同,他性格与葛齐玄老相差甚远,喜好在尘世间游历,结交好友,行侠仗义。与江湖众多豪杰交情甚好。但有江湖之处,便有武英之事!
“大漠······”
白卫姓脑海中闪过不愉快的回忆,使他想说之言顿下来。
“大漠曾是祸起之地,散余的邪魔歪道和流寇贼匪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当年叛军余党和魔教之人。传言若是昙花一现便罢,若时有时无,当真吸引了些江湖人士而去那才麻烦。”
“不过也不能视之若无,防止别有用心之辈借此谋划,你得盯住喽。”
姜守山点点头,从他表情来看自然是明白此事要害。
“那是当然,我朝安宁才二十余年。若是再起乱事,怕是一坠而不起了。更何况真到那时,也没有葛齐玄老,只能靠我们自已了。”
白卫姓闻言,脑海中浮现了那位仙风鹤骨的老人。也没想到,世间真有人活了三甲子而不死。
葛齐玄老,当真是天人下凡吗?
想着想着,白卫姓又琢磨到大漠的情况上。本就暗潮涌动的地区又忽然冒出这消息,虽说没有后续之事,但让他心里总是吹着一股不安的风。
“二十年前的闹剧让本要喧沸的江湖忽然安静,眼下武英假出的消息莫非是想要再一次闹出那番局面?”
白卫姓正琢磨着消息的背后到底是要勾画怎样的一副棋时,忽然灵光一现。
“想汇聚江湖余力来大漠吗?倒是给了我一个想法。”
闻言,姜守山捧杯的手即刻放下,认真的望着眼前的智者。
“我记得拜玉关在中,南之交接处——它是大漠进入中州官道第几关?”
”拜玉关之后是子津城。再往后便是兰夜城。朝中虽知晓眼下隐患,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尚未多设边关防范。所以应当是最后一关。如今是由燕将军燕治统兵据守。“
“统兵何数?“
“一万二兵。”
白卫姓点点头,继续道:“下令,让燕将军撤回子津城。再找几个在朝中有任职武官的世家。让他们带着自已的部下去大漠。”
此言一出,姜守山愣住了。
“区区几个世家,又有多少兵力?这天忾城的东南西北都有世家的随军,加一起最多不过两千而已。就算让他们全部去,且不说愿不愿意,这一两千人又能作甚?”
忽然想到了什么,姜守山面色一紧,沉声问道。
“当年叛乱初平,城内军力匮乏的时候不正是你提议让世家们募兵,参与到天忾城内的防御和街巡中吗?如今何故将其调离?又有何人来替补呢?”
“乱战之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备足兵力是理所当然,而今大乾稳固自然不需要他们。找个理由让他们离开岂不更好。
去也不是白去,立功之人授勋三级,封卫南将军。
你想想看,皇城天忾,不夜城兰夜,还有周围的江雪,莫岁几座城。世家多的是,但官位只此一人。谁能得到这个机会呢?自然是那些向你投财捐帛的人了。
说直白点,我没办法在这时帮你备足兵力。最多是帮你敛财去养一支精兵。但光是这样不够,还要削弱隐藏在四周的隐患。”
“授勋三级嘛,这倒是天大的诱惑。如今的北世王曾经也是三级之官,后随先帝征讨北原立下赫赫战功后分封为王。勾勒此局倒是不难,但其他几位世王难道不会怀疑吗?”
“要的就是怀疑。对那两位世王们示好之前提,是他们如同北世王般心中尚存忠义。若此前提不存在,还不如假假真真之乱局好使,至少在彻底摸清楚我们意图之前他们是断然不敢冒进。”
“嗯——引世家前往大漠,让他们相互较量。又以此莫名之举卡住世王,可谓一箭双雕也。佩服佩服。”
“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具体如何勾勒这乱局还得靠太师您才是。”
白卫姓捏了捏自已的白须,继续道:“大漠之情本就复杂,魔教残党,叛军余孽还有几家门派的恩怨长久与此。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出成绩的。那些世家武官本就是没在恶地生活过的人,长久之后必然心急如焚,呆下去便是受苦吃罪,想回来便是退逃之兵。到时候或许就会做出些劳民伤人之事。你派遣人收集证据,等差不多了便让——她叫什么来着?”
“李琼薇。”
姜守山望着眼前白发老人,真感叹他的记忆之差。
或许不是记性问题,而是对于他而言并不重要的事情不需要放在心上吧。
想想两者官位同为当朝一级,他自已要记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在某些事和某些人上出现一点变动都要记录在案。
“对,再让其以驻守失责,劳苦百姓为由收了他们。数千之兵如若敢反便就地格杀······想必他们也不敢。”
姜守山微笑示意自已明白。
看来要在令文上做些文章,让这群世家往里跳。
“到明年看时机再试一次,各个世家想必会投入更大的精力财力来博取高位,反复如此后就算他们明白也无力反抗了。”
白卫姓忽然一顿,随即目光望向姜守山,语气颇重的询问道:“两年时间,足够你做事了吧?”
“自然足够。只要计划如实而落,别说天忾的兵力,周围江湖的散门落派我也能一并清扫。”
国师点点头,嗯了一声后起身拍拍官服,准备离开。
姜守山看着老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急忙伸手试图拦下。
“欸,你就这么走了——”
白卫姓闻声顿足于门外,恰逢一阵冷风拂面。抬头望了望四周。庭院外的水池中假山上已经光秃无绿。
“我记得上次来,你这比现在翠绿多了。”
“是啊,时间过得很快。上次还是春初,现在已经当秋了阿——”
姜守山捶了捶有些寒痛的双膝,也走出太师的院府。
过了秋,这一年又要结束了。
“我等老友病的病,死的死。老国师,你可要多活几年呐。闲来无事就到我这来叙叙也无不可。”
“哼,我——”
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来来去去,这二十多年自已也不知道往这跑了多少趟,老骨头真经不起这来回折腾。
下次得让那家伙亲自来自已的府邸里谈事!
心中这般不满,但过去的种种事情如潮水般涌来。他们二人相互配合整治皇庭,也想起了当年四英们英姿飒爽的战斗场面。
这一路倒是不负年华——
“秋收赋税还有各项土木工项还有待商榷,内阁那边还有诸多事情需要我来定夺。我可多余的时间来跟你闲茶。”
“那我就不留了,不过若是你明年来得早,我定留出好春春待客。”
白卫姓摇着头踏出门,听到春茶二字愣了一下。又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变了。
“把你的线抓紧了。”
姜守山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呆望着转角消失的老友背影。
哒哒哒——哒哒哒哒。
雨点的声音将他神识拉回,姜守山回头望了一眼宫阙,似乎透过了墙壁看到宫阙中男男女女。似乎看穿了时间,看到了曾经来过,离开的官员。
人人都想争,却不知道争到最后也争不过时间。
冰冷的雨顺着自已的鼻梁滑下,滴在衣服上。不到一会,这位老人便浑身湿透了。
他没有回到房内,看着朱门青砖在雨中冒出淡淡的烟气,颜色更甚。安静的宫殿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恐怖。就像是会吞没人身的迷宫一样。
“好吧。”
他最后淡淡的念出一句。
一日后——
天忾城南门高四米,宽有两米多二。即便时近黄昏,往来之人也络绎不绝。这样的场景日复一日,看的人都厌了。
陈行义手持长枪,站在城门内的高台之上。冷静认真的看着正在休息和盘查往来人群的守卫。
城门守卫一半是皇庭卫军,一半是城中世家私募的护卫。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前者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又有正规编制的军爷。后者不过是看家护院的家丁穿上简单的甲胄,手持短棒而已。
就算如此,也不是所有的世家都能参与到城防工作中来。因为这些家丁受着的是来自皇庭的俸钱。数目比起正规的守城军只略低一筹。
当年陈行义的世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塞进了南门的守城卫兵中。这些年他也是兢兢业业,风评颇好。所以没过多少时日便选拔得胜,成为正正规规的守城卫兵,入了当朝镇守将军杜汉兰的麾下。
数年业绩,其实足以让陈行义进入皇朝中守卫皇宫。只不过这位从血泊中杀出的将军虽然年迈,被任命守卫天忾城。看不上他们这些世家用人脉和钱财推来的人,所以至今依然在南门守卫。
虽然心有不满,但他深知自已的能力。他差的只是一个机会,证明自已能力和忠诚的机会。
其他世家子弟有人已经开始渎职,也有人费尽心思进入皇城。但他的世家底蕴并不足以让他再进一步。
然而他未曾对此有过抱怨。
大丈夫尽忠尽职,何故不遇机运。
更何况自已还年轻,皇庭迟早用得上自已。自已要做的就是干好眼之事,锻炼自已以备机运。
想到此,本有些疲惫的身躯仿佛有温阳拂过,自然挺拔了起来。更加认真的监督和盘查往来的人群。
日落黄昏,时间流逝。
眼见着快到换班的时间,陈行义扭了扭脖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哈欠。
“陈大哥!”
突发一声清甜的呼唤。
陈行义回头望去,是自已的妹妹。
小丫头秀发散乱,脸蛋通红。他眉头紧皱,望了望四周。
同职之人都懒散的靠在阴凉处闲聊,有的人更是压着军帽睡着后扭头悄悄道:“明月,你这样子哪有世家之资,何故如此?若是让旁人看见还指不定说道些什么。阿红呢,家里怎么能让你一人出来!这不是胡闹吗。”
“哎呀,大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对了!”
陈明月从袖口袋中取出一张信纸递给陈行义。
“你看看再说。”
“到底何事——嗯?这!这是何意?”
陈行义忽然大声惊呼,然后立刻被妹妹捂住了嘴。
也察觉到自已失态的陈行义向周围望去,见周围众人只是好奇得望了自已一眼后才继续阅读书信。
大漠地区时而见当初叛军身影,多出没于深处。为了不打草惊蛇无法出动驻守大漠的军队去围剿。又为提防叛军不得不收拢兵力,因此特令各世家遣人前往——
此次追剿地属大漠,其东输中州,北通西地,一直是大乾之重地!此行或艰难困苦,但江山社稷之重不言而喻,一旦投身不得轻易逃弃。
将以功劳最甚者······授官加爵。有重大功劳者,封官三级!
此令不得外流,泄密者斩——
陈行义倒吸一口凉气。这叛军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得功者授官三级?直接跟自已的直属上司,掌管皇城禁军的杜将军同级!
他越琢磨越感到些许不安,若真如此怎可能让他们这些世家参与?世家那是好听的词,就是好几个家族底蕴雄厚的家族罢了。
让几个交易布匹,粮食和其他贸易物的大头组织人员去参与城防建设或者是街道巡逻倒还行。去平叛?那岂不是送死?
且不说为了当选要耗费多少钱财人情,那大漠之情复杂至极,怎可能是他们能解决的了?别到时人财两空才好。
陈行义思来想去都不明白,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拉着妹妹来到没人的角落悄悄问道:“这是何时的事?”
“这信是今早送至府上的。简而言之,城中世家都收到了此信。但具体最终会选哪几家尚未定夺。对方也将此事要害之处说明,让我们考虑好了给个答复。”
“给个答复······说得真简单,现在就看谁的本事大了。家中有何打算,莫不是想去争一争吗?”
“嗯——这个嘛,爹爹倒是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把人打发走后托人探了探宫中的口风。好像是说前几日国师去了太师府议事,具体什么事就不知道了。关键事信上印着太师府的大印,不像是假传的。”
陈义兴眉头紧皱,因为心中有虑,而且事发突然不知如何回答。按理说这种不明不白的事情拒绝才是正确之选,但他又很想去试一试。
陈明月冰雪聪明,看出来自已哥哥的想法。她嘿嘿一笑安慰道:“没事的,大哥。反正对方让我们最迟明日早上回信,我看不如今晚你就回去一趟,跟爹爹商量后再做决定吧?其实这封信也是爹爹让我送给你的。”
“我看,应该是让别人送来。而你不过是想出门玩,借这个口吧?”
陈看着一脸被戳穿忽然害羞起来的妹妹,伸手理了理她额头得乱发。
“噔噔——噔噔——”
两人话未说完,城门口处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声音越来越大,压过了原本的喧嚣。
守着城门的护卫看着来者,不但没上前盘问,反而害怕的向后退了退。更有人直接跑到陈行义身旁朝他问道:“陈队长,你看这······”
一排接一排的黑甲众人驾马穿越城门,满身兵械,目光锐利。
就在跨越城门时,一人忽然伸手,全队停了下来,刹那间一股紧迫感压在众人心头上。
随后队伍中首排位置中的一人看看四周,驾马径直来到陈行义面前,他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丢在地上。
“太师府特令。”
说完便驾马离开,也不管陈行义有无话说。随后一众黑甲人浩浩荡荡的朝皇城内前进。
陈行义紧紧拽着妹妹的手,稍微回头瞥了一眼——陈明月被吓得有些发抖。不光是她,就连守城之人都有几个冒着冷汗。
但他明白,这百人上下的队伍全是高手——
陈行义叹了口气,对着身旁的妹妹柔声说道:“你在这儿歇会,等家中来人后我们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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