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剑宗弟子们自发地聚在一起,在洗剑河边的草坪上,在红叶谷中,弟子们架起大堆篝火,取出美酒,弹剑相庆。
连繁花谷的许多女弟子,都忍不住赶去凑热闹。
剑宗内门弟子平日修行刻苦,生活也朴素,喜庆的场景并不多见。但这一夜,宗无常的破境,着实为山里带来不少欢声笑语。
相比别处的热闹,停云峰上却没有太大动静,只是从这一天起,停云峰弟子看人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冷傲。
连带着平素与停云峰交好的红叶谷弟子,都觉得脸上增光。
有着剑宗掌门坐镇的天照峰一脉,弟子们与停云峰弟子相见时,不自觉便会感觉心里输了口气。
剑宗弟子好勇斗狠,事事都要比强,对外对内皆是如此。天照峰有数百年前就已破入临渊境的余怀雨坐镇,本不至于此,但事情坏就坏在,余怀雨身为剑宗掌门,却行事十分低调,脾气更是温和得不像剑修,反而更像佛宗里修心养性的光头和尚们。
剑宗弟子私下虽少有敢嚼舌根的,但内心有些抱怨也是难免的,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余怀雨坐镇天照峰之后,天照峰所收的弟子也是逐年逐年脾气向余怀雨靠拢,颇有些与世无争的味道,而且远不如停云峰弟子团结。
因此,有些心里还想争一口气的天照峰弟子,便觉得十分憋屈。
如今宗无常又破境成功,天照峰弟子便更加感觉矮人一截。
有两位已经在天照峰待了快两千年,辈分足够高的老师叔,害怕照此下去,天照峰身为剑宗主脉的地位迟早要被停云峰夺了去,于是联袂登门拜访余怀雨,想要聊几句私底下的“闲话”。
结果两位师叔来到山顶下的掌门别院外,连门都还没敲,里面就传来余怀雨淡淡的声音:
“无常破境,于我剑宗是天大的喜事,两位师叔请回吧。”
把其中一位老师叔气得够呛,隔着一道院门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若不是另一位拦着,当场便要祭出飞剑将那院门砍成废柴。
耳不听心不烦,余怀雨早就悄然离开了小院。
为了躲清静的余怀雨,信风闲游,如同一道无法捉摸的山风,在天照峰山中悄然游荡,偷偷看过几位看得顺眼的弟子,见他们都在微弱烛光里静修,也不现身打扰,翩然飘下山去,来到了洗剑河边。
此时已是深夜。
河边无人,余怀雨脚踏实地,双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往前走,双脚踩在圆润的卵石上,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月色清朗,正好清理头绪。
他本不愿做这掌门,但既然做了,便要担起一宗大任,许多与修行无关的事情,也不得不分心想一想;比如宗无常破境,到底会为剑宗,为人间,为这座天下,带来哪些变化?
佛宗向来与世无争,但天道观会怎么想,怎么做?
两宗弟子又会怎么做?
远的不说,天南大大小小宗派各家的宗主,态度又会有哪些变化?剑宗身处其中,是保持不变,还是顺应潮流,获取更多利益?
这些都是需要细想的事情,而且并不比修行简单。
余怀雨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就快走到了草坪前的河边。缓坡上,仍有许多阁楼亮着灯光。
余怀雨正欲调头,转身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一道人影。
余怀雨抬头看看,那一轮皎洁玉盘,已经行到中天。
又看向那道并不高大的身影,是个少年,所练剑诀正是剑宗外门弟子皆可修习的《清明诀》。
并且那少年来来去去练的都是一个招式,正是两年前白晨在论剑台上用来击败王蝉的那一招。
余怀雨心中微讶。
69書吧
这么晚了还在刻苦练剑,而且不是在开阔平坦的草坪上练,而是躲来这满是乱石的河边。
莫非是被同门排挤了?
想了想,余怀雨迈步往少年那边走去。
正在专心练剑的孙谨,并未发现有人靠近,直到余怀雨故意弄出一些响动,孙谨才惊觉身后来人,立刻转过身来。
“您是……?”
孙谨看着站在一丈外的男子,下意识弯腰行礼,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男子身上穿的只是一件深青色长衫,却是常服,并非剑袍,孙谨便无法通过着装判断对方究竟是师兄还是师叔,因此不敢乱喊。
此时月光皎洁,修为已经抵达炼气后期的孙谨,勉强能够看清男子面容。男子看着是青年模样,可一身气质极为持重沉稳,又不像是年轻人能有的,孙谨便更难判断对方的身份,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知道男子为何出现在此地,而且看着像是冲自己而来的。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眼前男子,竟然是剑宗掌门。
鲜少在外门弟子眼前露面的余怀雨,一看这少年的神态便知,少年没有认出自己,因此也不主动道破,微笑着开口道:
“你可以叫我余师叔。”
宗内辈分比师兄高的,皆可以称为师叔,总不会错的。
孙谨看男子神色温和,心里踏实了些,再次恭谨行了一礼:
“见过余师叔。”
直起身来,心里却是有些纳闷。他听说那些愈是修为高深的前辈,平日愈是注重养生,通常会睡得比年轻人早些,这位师叔一看就不是外门中人,又为何深夜出行?
余怀雨一眼洞穿少年的心思,温和笑道:
“不用多想,我只是见月色凄美,出来散散心,见你在此练剑,好奇过来看一眼,若是打扰了你,我这就走。”
孙谨脸上一红,慌忙摆手:
“不不不,没有打扰,师叔您……请便。”
“好,那我就看看你练剑。”
说完,余怀雨还真就站在那,双手负在身后,神态自然。
但是被人盯着的孙谨自然不了,想着旁观之人还是一位修为高深的师叔,心里就更慌了。
越是怕闹笑话,手上就越乱,本就谈不上熟练的剑招,此刻使出来便更加不堪入目,甚至到了看不出原本是哪一招的地步。
得亏余怀雨剑道领悟极深,还能勉强从那毫无章法的剑光乱舞中辨认出来,少年此刻练的,依稀还是之前那招。
如果说这是在练剑,的确不堪入目。但是恍然之间,余怀雨从这少年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余怀雨忽然开口。
剑光立刻停了下来,已经满面通红的孙谨转过身来:
“回师叔的话,弟子叫孙谨。”
“可是南海洲孙家?”
“……嗯。”
点头答复的时候,少年还有些羞赧,似乎不太愿意让余怀雨知道自己是孙家后人。
余怀雨却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你继续练,我指点你几句。”
孙谨一愣,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余怀雨以目光鼓励:
“开始吧。”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