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朱氏族长名叫朱正,字长义,后避皇帝桓正名讳,改为朱勇,正是朱晏之的父亲。
朱勇年近五十,曾被朝廷和历任广陵太守数次征辟,但其不为所动,一直未曾出仕。
若说文学才情,在广陵郡,朱勇绝对名列前茅。他擅长诗文,十八九岁时已闻名广陵,三十岁不到便坐上了族长之位。
朱勇寄情山水,无心功名,自己的几位胞弟与堂弟相继出仕,唯独他不为所动。
他此次忽然宴请太守府众幕僚,乃是因四子朱款之受袁希征辟出仕,到太守府任职,他做父亲的,当然得要为儿子考虑,打点一下关系。
朱勇有才名,请帖一出,太守府的幕僚们纷纷应邀前来,便连太守袁希也如约而至。
袁希一向清高,当今王谢袁萧、顾陆朱张,再加上庾氏和皇族桓氏,列为当世十大显族,袁氏本身足够强大,广陵各世家根本入不了袁希的眼,便连沈家也很难请得动他。
不想此次袁希竟然应邀而来,着实出了众人意料。不过朱勇心里跟明镜一样,自己有才名,像袁希这种大世家出身的人,往往就好这一口,他才不稀奇。
刘襄等人到了朱家,奴仆进去传话,不多会,朱晏之迎将出来,道:“都什么时辰了,你俩怎的才到?”转眼瞧见谢阳,登时张大嘴巴呆住了。
赵刚心有体会,他初见谢阳时,也被她的美貌惊住了,忙扯了扯朱晏之,道:“这位是当朝光禄勋谢卿的长女。如何?陈郡谢氏大驾光临,朱家定然蓬荜生辉了罢。”又向谢阳介绍了一遍朱晏之。
谢阳莞尔一笑道:“小女子谢阳,不请自来,多有唐突,朱六郎千万不要怪罪。”
朱晏之缩了缩脖子,道:“原来是阿晴女,岂敢怪罪。里面请!”
他叫来一名奴仆,带十六名甲士到客舍用膳,他则领着众人朝朱家正堂去,路上挽着刘襄胳膊小声嘀咕,告知了为何朱勇答应宴请他们几人。
原来朱晏之在朱勇面前,把炒出来的茶叶添油加醋大加吹捧,朱勇半信半疑。他无心功名,但身为一族之长,还是对生意之事不敢怠慢,毕竟关乎一族的生计,决定借此机会见一见这位声名狼藉的“薄幸郎”。
至于沈律之等人,完全是沾了刘襄的光,否则以朱勇的性子,恨不得儿子能与几人断绝来往,那是些什么玩意,岂会请上门来招待。
朱勇生有六子四女,长子体弱多病,成亲多年一无所出,只怕难以长存。
二子与三子乃是庶出,常年在外游历,一年难得回家一次,根本不贴心。
四子醉心功名,他虽不反对,但心里终究是不喜的。
五子乖巧,文学才识出众,最像朱勇,可惜出身不好,因为他也是个庶出。
幼子朱晏之是嫡出不假,可从小顽劣,一身蛮力,打架斗殴是个好手,一到读书习字立马萎靡不振,蔫了吧唧,只看一眼便想拎过来踢打一顿。前不久,还把脸丢到京城去了,差点把朱勇活活气死。
此次朱晏之突然提出要建茶叶厂,朱勇只道幼子总算开了窍,知晓为家族生计着想了,若炒制茶叶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日后便是把族长之位传给他也不无不可。
可朱勇料想不到,朱晏之确实已下定决心要同刘襄大干一场,不过今日,他的心思全在王顺一人身上,之所以让他把刘襄等人请来,不是想开窍,而是想要拿王顺开刀。
朱家正堂,朱勇和袁希分宾主跪坐在两边上首第一位,面前小案上的菜食最为丰盛。
王顺跪坐在第五宾位上,他虽出身显赫,但年纪尚浅,官职不高,论资排辈只能排在这里。
沈律之和宋焘则在宾位最末,离门不远,刘襄进到堂上一眼就瞧见了他俩。
二人面上似笑非笑,朝着刘襄抛了个媚眼,用嘴努了努王顺的方位,那模样,刘襄觉得像是在主宰坑位发了个信号,提示自己火速前去开龙一般。
与刘襄一同登堂的还有赵刚与谢阳。赵刚倒也罢了,可谢阳和刘襄往堂中一站,把四下里的眼光全吸引了过去,原本还谈笑声不绝,此刻却一片寂静,众人都被刘、谢二人的相貌惊得呆住了。
朱晏之领着三人先去拜见朱勇。朱勇自然识得刘赵二人,对赵刚只是点了点头,朝刘襄却是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半载不见,贤侄长高了一些,这姿容,只怕广陵第一美郎的名头谁也不敢与你争抢了。”
转头又对谢阳道:“谢家女郎光临朱家,未曾远迎,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谢阳忙行礼口称不敢。朱晏之又领着三人去拜见太守大人。
袁希数年以前见过刘襄一面,不过那时刘襄还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此时身体已然长开,不是朱晏之介绍,袁希哪里还认得出来。
谢阳朝袁希行了一礼,叫了声:“见过袁伯伯!”其实二人一个时辰前才在太守府见过,倒也不需多礼。
袁希笑道:“阿晴也来啦!”
他不禁朝刘襄多打量了几眼,只觉刘谢二人站在一处,男的俊美,女的俏丽,倒真像一对璧人,心道:“看来那个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阿晴与刘家二郎着实关系匪浅,刘家敢于推掉与沈家的婚约,自然是已攀上了谢家。这个刘襄,日后倒得多亲近亲近。”
谢阳见袁希面色古怪,眼光在自己与刘襄身上来回打转,心里咯噔一跳,也想起了那盆脏水,自己与刘襄一同前来朱家,袁希多半是要误会上了。
这么多人在侧,她也不便开口解释,一时间竟羞红了脸颊。
宾位已满,再置位子怕真得摆到门外去了,是以刘襄三人被排在主家这边,谢阳当先,刘襄次之,赵刚最末。
刘襄抬头打量王顺,朱家正堂宽大,但遍布油灯、蜡烛,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刘襄还是能瞧清楚王顺样貌的。
王顺约莫二十来岁,面容白皙,长相十分帅气。他的眼神有些漂浮,看似在与身边人谈笑,但余光总是不离谢阳身上。
刘襄有些想笑,看来王顺早被谢阳的美貌打动,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偏要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刘襄侧头去瞧谢阳,此女确实生的极美,当得起人间绝色四字,说是勾魂摄魄也不为过。
他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想给王顺示范一下,光明正大看美女该是怎么个看法,偷偷摸摸多别扭啊,至于王顺能否领会到,那就得看他的悟性了。
男人喜欢看美女,同样,美女也喜欢看帅哥,王顺的一举一动没能逃过刘襄的眼睛,谢阳的一举一动也没能逃过王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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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谢阳的眼角余光一直在身旁的刘襄身上,他毫无遮掩的目光一盯来,谢阳立时就发觉了,面上微红,只装作不知道,心里犹如小鹿乱撞,低着头,想让他赶紧收回目光,又想让他一直看下去,一时倒扭捏了起来。
谢阳这幅娇羞模样,王顺瞧得一清二楚,心里颇有些难受,越咀嚼越觉得不是滋味,脸色逐渐阴沉起来。
酒过三巡,一名女子抱着一只琴走进来,向朱勇和袁希各施了一礼,而后在堂上跪坐下来,弹了一曲。
朱勇面上有些不悦,此女是朱家的倡优,舞姿出众,但琴艺一般。不知是谁把她唤进来,不吩咐舞上一段,偏要弹拨一曲,多少有些避重就轻,弃长取短。
果然,她一曲弹罢,堂上只稀稀落落响起了些许掌声,多半还是出于礼节而拍。
朱勇目光不善地扫向幼子朱晏之,倡优定是他叫上堂来的,也不叮嘱清楚,这下倒好,让人看了笑话。
不料朱晏之却开口喝道:“谁叫你上来的?你的琴艺才几分水准,怎敢拿出来卖弄?还不退下!”
那名倡优面上羞得通红,忙起身告罪,扭头就走。
朱晏之又忽道:“慢着!把琴交给王大郎,素闻王大郎书法出众,琴艺无双,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当世名家是如何操琴的。你舞姿还将就入得了眼,便给王大郎伴上一舞罢。要多学学名家的琴艺,听人家一曲,胜过你自己关起门来拨弄十年。”
那倡优不敢违抗,只得转回身来。
早有左右仆人上前接下琴,而后把王顺面前摆满菜食的小案移开,重新换上一张小案,将琴放妥。
王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的三言两语间便把自己给推了出来,他书法确实有名家水准,但琴艺一般,哪里无双了?他望了望朱晏之,不知他是何意。
朱勇却是恍然大悟,面露微笑,心道:“抛砖引玉,原来如此!”
他不知王大郎琴艺如何,但其出身琅琊王氏,总不会差,至少能胜过自家这名倡优许多。有她献丑在前,王大郎只需小露一手,两相比较,必会有一地一天之感。
如此,王大郎自然脸上生光,对朱家的安排岂能不满意?幼子居然懂得变着法儿讨好琅琊王氏,有点心机,的确是开窍了,他心里颇是欣慰。
“王大郎琴艺无双,闻名已久,今日得饱耳福,何等幸也!”
“早就听说王大郎书琴双绝,今日你可不能推托,务必要露上一手!”
“王大郎,你就不要扭捏了,快快弹上一曲,我等洗耳恭听!”
“……”
王顺还未动指,四下里人已纷纷奉承起来,有的竟还鼓起了掌。
王顺瞄了一眼谢阳,见她也在拍手,登时打起精神,连要弹什么曲子都已思索定下。
他摆好身姿,正欲落指,忽听一人道:“且慢!王大郎虽出身琅琊王氏,但若论琴艺,怕是远远不及沈二。我觉着,这琴还是交由沈二来操罢!沈二于音律一道极具天赋,少小成名,广陵城人尽皆知,在座者不会不清楚吧?”
朱勇眉毛一跳,竟然有人欲要挑事,偏还对上了王顺,那可是琅琊王氏,不开眼的么?
他朝着话声传来方向瞧去,只见宋焘一脸得意,立马心中火起,暗骂道:“这个混账东西!”王顺双臂僵在半空,面色有些难看。一时间堂上安静地可怕,无人再敢出声,他们自然知晓沈律之音律出众,可眼下谁敢开口附和。
朱勇目光阴沉,瞪着朱晏之,那宋焘是他死乞白赖让自己请来的,平日里两人又厮混在一处,现下好了,人家要扫琅琊王氏的脸面,岂能不连累了朱家?
朱晏之忙道:“宋四,你一派胡言!沈二的琴艺怎比得了王大郎,你莫要添乱。”
宋焘冷笑道:“我胡言?好,那不如让王大郎自己说,他的琴艺是不是远远不及沈二?琅琊王氏乃名门高族,想必不会满嘴胡言,自吹自擂吧!”
他把“自吹自擂”四字咬得很重,脸上摆出一副不屑神情,紧紧盯着王顺。
王顺心中不快,本来自认琴艺不如别人并非什么丢脸之事,反而能博得“谦逊”的美名,只是当着这么多人之面,被此人如此搅乱,再要谦让,那其中味道可就大大不同了。他冷着脸,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却听宋焘又道:“我看那,岂止不及沈二,只怕比起镇符来也是远远不如!”
朱晏之大声道:“胡说!镇符何时会操琴了?你当着这么多人面,怎的信口雌黄?”
宋焘一拍脑门,哈哈笑道:“不错,不错,镇符对丝竹一窍不通,我一时给忘了!”
王顺再也忍不住,一股怒火蹭的升起,这宋四郎阴阳怪气的,哪里是忘了,分明是在说他的琴艺还不如一个不懂琴之人,言语之刻薄,当真是气煞人也!
谢阳转头去瞧刘襄,只见刘襄面色坦然,毫不在意,她亲耳听过刘襄唱歌吹曲,《千年风雅》那苍凉悲壮的曲调仿佛仍飘荡在耳边未曾散去,说他对丝竹一窍不通,她可不信。
这时一旁的赵刚开口道:“我自小与沈二熟识,知晓他琴艺了得,只怕真非王大郎所能及。镇符,你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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