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犬学鸡争鸣,陈生回家许久,难得早起,肩上扛着一杆竹竿,身后有位跟屁虫,肩上也有一把钓鱼用的竹竿,想必是同根。
“哥,你说咱俩起那么大早,能钓到鱼吗?”陈念郎打着哈欠问。
陈生目视前方的蜿蜒似蛇的泥黄小道,缓缓收回目光“阿弟,早起的鸟儿就有虫吃,况且钓鱼又不是什么难事,会有的。”
陈念郎半信半疑,最终回了声“哦”后,闭言紧紧跟着陈生身后。
一路上,陈生觉得太过冷清了些,于是选择一路小跑营造出一些气氛。
“欸?”阿弟脸上扬起一抹小风,眼看着自家兄长渐渐跑远,嘴上才开始急切喊着“哥,你等等我啊!”同手同脚地追上。
水利万物不争,静水流深,水利河河畔。
陈生驻足河畔之上许久才见着陈念郎的身影,陈念郎小跑到前,微微弯着身子,一手撑在腰上,看向陈生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举手摆弄了两下就放弃了。
看着阿弟岔气的模样,陈生露出苦脸,耸了下肩,笑闹一番后当即转身拿起地上的鱼竿,两手紧握,脚微微下盘,奋力将鱼钩甩入水面。
陈念郎咽下一口唾沫,拿着鱼竿走上前,学着前人的模样,将鱼钩也甩了出去。
鱼钩甩出去之后,陈念郎认为“空饵是钓不上鱼的。”
……
两个时辰过后,陈念郎从开始不断挠着头发打发着无聊变成了吹口哨,心里想着兄长先前所说的持之以恒。
半个时辰后,陈生无奈叹气,收起鱼竿,挽起袖子、裤脚下水摸鱼。
一炷香后,水面乍起的水花,以五花八门的形式展露而出。
河畔上,架起了一团小篝火,陈念郎的鱼竿被其兄长折成两节串起了四条大大小小各有差异的鱼。
饱腹后已临近正阳,二人将四具鱼骨,埋在了一株小树苗身旁,两人四手空空回了家。
临近家门前,陈念郎再次小跑到前,看向陈生“哥,你说……”陈念郎环顾四周有觉不妥,小摸小样唧哝道:“哥,待会回家怎么跟娘交代咱们俩出去玩水的事呀?”
陈生不假思索道:“出必告,反必面,如实所说。”
“啊?”。
“陈生!”。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将对话打断,二人转身。
临巷一户人家,烂布花衣老叟,腿脚不便拄着拐杖,身子硬朗,手里拿着一张信封,不停张望,向二人走来。
二人上前,陈生开口询问“迟伯怎了?”
来人便是陈姓伯子辈的陈伯迟。
陈伯迟将信封,递过陈生之手“陈温那小子,终于舍得给他老子写信了,我不识字,合计着找你帮我念念……哈哈,念念。”
陈伯迟提到他儿子时,嘴角从未放下。
陈温,三个月大时,他娘因病辞世了,陈伯迟孤苦在地里将他带大,六年前离开小镇出去打拼,一直无音讯。
陈生应下,打开信封,取出信纸递给站在一旁看着的陈念郎手中。
陈念郎狐疑看着陈生,扭头看了一眼陈迟伯,当即硬着头皮磕磕绊绊的念着信上内容。
陈念郎念完后,陈生觉得陈伯迟可能没听清,于是接过纸信又念了一遍。
信上大致内容便是,在外找到了好门路,每三个月就会寄一两银子给其父,同时也认识了位姑娘,与她合得来。
听此,陈伯迟笑不拢嘴,振奋道:“出息了,出息了啊!”。
陈生将纸张还原,交还给陈伯迟。
陈伯迟接过信封紧紧握住陈生的手“多谢了。”
陈生摇头。
三人作别。
陈伯迟关起自家院门后,举手过额,一连带下,身子颤颤巍巍。
————
院门外,紫衣女子不停朝着远处张望。片刻,女子脸上浮现一抹红彩,兴怡小跑上前,挽住男子的手,歪头道:“相公,吃饭了哦。”
男子将手搭在女子手上轻声道:“树娘去吃吧,我就不用了。”
院内走出一位妇人。
“不吃饭?你吃仙丹了?”陈母问。
陈生不敢接话,拉着树娘进了门。
一旁的陈念郎,低头着路,以此认为陈母看不见他,不料事与愿违,陈念郎迎面对上陈母。
“怎的?想学你哥?”陈母挽起衣袖,一手叉腰看着阿弟。
……
陈念郎无奈只能带着撑饱的肚子上桌。
饭后陈念郎收拾碗筷,陈母趁机溜到后院,找到正躺在摇椅小酣的陈生。
“阿生,阿生。”陈母急切想将陈生摇醒,目光不断从身前、身后转换,像是在躲避。
“娘,怎的了?”陈生睡眼朦胧。
见陈生醒来,陈母开口道:“你起来,娘问你个事。”
陈生迟顿片刻起身。
“…娘问你…”陈母刚开口也有觉不妥,看向身后那条通往后院的小道,沉默片刻,一手放置嘴边将后院小道遮掩,一手竖出一指在眼小眦后一寸的地方打圈低声道:“树娘这个地方,小时候是不是磕着了?”。
陈母这几日与那姑娘相处,问她一些闲话,那姑娘总是傻笑不作答,陈母闲下来时思索傻儿子娶回家的儿媳,是不是也……
“为何作此问?”陈生道。
“就、就是……哎哟!”陈母有些急躁,两手合拍,无奈打开话匣,道:“你是否仗着人家傻,将她骗拐回来?”
“自是真心两两牵挂,神女欲跟随,并无真假”陈生平淡朝着陈母说着昧心话。
是实在话,陈生也不知要如何说清他与树娘的关系,对与错皆由人定,陈生认为树娘身上的症况,就像作着一场梦,在梦里她缺失自我,任由梦里的事件不断发生,不作任何干预,往后梦若醒了,一切便无有发生,树娘也就“恢复如此”。
陈生也不清楚这场梦持续十年、二十年、百年千年方才结束,他也不知将一女子留在身旁,将她限制是否对错,一切的一切好似乎都缺少一个契机。
陈母沉疑片刻说道:“娘不识字,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既然亲家将她托付给你,既然你将她娶过门,你就要这辈子都要对她好,知道没?”。
“孩子明白。”陈生道
陈母出手往他后脑勺留下一道声响 ,掌心对向自身,两指竖出,小有弯曲,两指停留自身目前,前后摇晃,又翻转掌心对向陈生轻晃几下,好像在说道“我可看着呢!”随即转身离开。
拐弯处,陈母赶巧碰到了刚刚嘴上讨论的人,心悸,道:“树娘吃饱没?”
女子点头。
“那我就不打扰你俩了”陈母道。
女子脸上挂彩,却强装娴雅点头道别。
陈母走出后院,看向院门外在地上倒腾的阿弟,一番扶额苦笑,心想后院的两个人,“傻儿子配傻儿媳也挺好的…”。
山崖高峰,风景美不胜收,山头炊烟袅袅,一席蹉跎素衣蹲坐火堆旁,手里正串起不知何处抓来的鸽子烤着。
“我说和尚,你要不要来一口?”素衣老道问。
“阿弥陀佛,小僧寺院清规,碰不得!”和尚道。
素衣老道对着和尚所说的寺院问候一声,转头过来,又朝着和尚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和尚无言,仍盘坐在离素衣男子不远处,两手相和,缓缓闭目,念诵经文。
素衣老道往烤鸽身上撒了一抹盐,大快朵颐吃了起来,吃了几口,便被一旁经文念诵的声音烦掉几分兴致,素衣老道主张不糟蹋粮食的原则,连续几口吃完,拿起衣袖擦嘴。
老道饱腹过后,找个棵不错的风柳树,在树下乘风纳凉,小憩一阵。
不远处的和尚起身,在火堆旁挖了一道小土坑,将先前老道吃散满地的骨头拾进小坑,掩埋,又找了几颗石子,放置土堆旁,说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小僧将你集齐在此,背诵往生经,望你此后不作纠缠,遨游天崖云海,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和尚盘坐而下,再次两手合十,闭目念诵往生经。
经文念诵,一旁的素衣老道可没有这个心情,被扰清静,起身跑到和尚身前指鼻子叫骂,和尚不作任何回应,无间念诵。
半柱香过后,素衣老道骂累消停下来,忽然闲心起,看向和尚,“和尚,你不是说出家人以普渡众生为己任嘛?那为何先前我要杀生之时,你不出手将它解困?”。
说完,老道也不走动,坐在和尚旁,等答复。
许久过后和尚缓缓睁眼,结束经文,说道:“宿命不由违,生死涅盘一例平。”
“呵呵”老道嗤笑一番,熄灭火堆,起身往山下走去,和尚紧跟其后。
山下的路总是好走的,老道认为,两个时辰也悄然,二人悠悠,临近山脚。
“你我就此别?”老道问。
和尚点头,动身离去。
“何处?”
身后传来老道的叫喊。
“化缘。”
两人分道而别。
青天不见,瓶中有云,往生当如何?目尔风靡半道沉消,碎灭行烟,老道念叨。广袤天地行,睁眼时,来到一户敞开的大门前。
老道站在门前许久,也不曾叩门招喊,就静静地等候。
半个时辰过后,院内别道走出一男子,看向门外,两人四目相向,怔怔。
男子驻足门前,觉得眼前之人好似在何处见到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太保道长?”男子问。
老道点头。
男子有些惊愕“龙门县一别,你怎老了许多?”
太保道长点头,说道:“几日前,出步做件事,错的,受了些惩罚。”
男子将老道引进门,带到茅草屋门方桌前,取出两只杯底满是茶垢的白瓷茶杯,起身倒茶。
老道小酌一口茶,“那日一别,还没问道友之姓名。”
“陈生。”
而后,两人无言,直至茶壶见底,陈生开口,“不知道长千里迢迢来往我处,何事?”
老道放下茶杯,看向陈生静默许久,少了先前的嬉皮:“想请道友,为贫道算上一卦。”
陈生摇头,“陈某不通占卜之术。”
“此事不难,道友若肯,占卜之法贫道每日便来此教学道友。”老道起身抱拳又道:“仅此一卦!”
陈生尽管有些迟疑,心底里那句‘为何是我’仍不说出口,同样起身抱拳回礼,“那便唠叨道长几日。”
“多谢。”
————
木栏前,叩声不断,横沟闻声跑出,望向门外有位和尚,横沟见此小跑到前,“有甚么事?”。
和尚左手单掌,微躬过后道:“小僧法号全印,途经此地,求斋化缘。”
横沟听后面露难色,不作任何声响跑回草屋,随后又跑进厨屋,最后回到全印和尚身前,道:“等我一阵可好?我出去一趟。”
和尚点头。
横沟急匆跑出,不知赶往何处。
全印见横沟离去时未曾连门也没关上,只好盘坐栏门前,静候。
少年走后,鸟雀不绝临门前,昔昔高歌,不久,鸟雀各飞,少年载归。
横沟满头大汗小喘着气,先前空手离去,此刻手上多出三个白面馒头,缓步上前,取出一个馒头递了过去。
“多谢施主。”
和尚接过馒头揣进袖怀,瞥向木栏上挂着的木牌道:“小方天地牌还是挂于门梁之上才好。”
语落,和尚拿下木栏上挂着的木牌,看向横沟寻求其意见,横沟点头,全印和尚走进院内来到草屋门梁之下,单手紧握小方天地牌,下盘扎力,纵身跃起,猛力而出,将那小天地牌砌进门梁之上,草屋并无声响。
横沟有些吃惊,等回过神时,那全印和尚早已淡然离去。
往后几日,全印和尚都会到此化缘,日子渐久,横沟未曾将其驱赶,只是那白面馒头在那日过后都变成了黄面馒头。
日渐久,横沟问:“大师,人死后,都会去往何处?”
“往生者,遨游天地,惜命者,隐觅人间,罹难者,挥烟扬散”全印和尚道。
横沟沉默,看向全印怔怔道:“大师,人还能有一下辈子吗?”
近几日的相处,全印少了些和老道相处的死板,右手单掌,“万物随缘,纷纷扰扰,不奢望。”
“大师,我能从你身上要三张符纸吗?”
全印和尚不言。
“不、不白拿,我拿钱和大师换”横沟两手掌出,相向摆动,随后失了底气,“就算是三文钱一张……我也换。”
全印和尚看向横沟:“施主要何种符纸?”
横沟听闻,脸上肉眼可见半抹喜悦:“我想跟我爹报下平安,有、有这等符纸吗?”。
全印点头,从袖口刚好取出三张符纸,好似早有预料递到横沟身前,“半语符,点燃符纸便可开始,符纸燃尽,即是结束。”
横沟望着眼前三张纸符,有些恍惚,没想到世间竟然真有这等符箓。
横沟双手放在身上布衣上,擦拭手心的汗,两手接过符纸,“哦”一声,低头取出衣怀里早已准备的九枚铜钱,“大师,这里的九文钱……”
驻足院内的全印和尚,早就了无身影。
往后和尚就再也没来过,仿佛这方小天地里见过这位和尚的就横沟一人。
隔日徬晚,横沟从铺子回来,在路上花了五文钱买了个火折子,一个火折子大且能用五日,回家安顿好一切,从厨屋的瓷罐里取出一张全印和尚赠予的符纸出了门,步行三里来到一座小土堆前。
土堆前有块厚实的木板,木板上刻横沟最初识得的三个字“横无常”。
横沟盘腿坐下,背靠木板,沉吟一阵,点燃手上的符纸:“爹,阿横现在找了份很好的差事,阿横能把娘照顾的很好,你莫要担心……”
符纸即将燃尽,横沟撒开手,任由那剩下的符纸继续燃烧,横沟不确定横无常是否能听到,也不确定全印和尚给的符纸是否真的有用处。
只是话一但开口了,便要一直说下来。
符纸燃尽,少年尽情聊着近日发出的事,话语不绝。
黄昏迟暮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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