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林承霄以为,当时在戴高乐机场的道别,是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候的他没想过,二十六岁时,他们会再相见。
“您好,为您送上餐前面包。”
“您好,为您送上番茄海鲜清汤。”
“您好,为您送上马赛海胆米型面佐香煎干贝。”
“您好,为您送上干煎鸭胸佐胡萝卜和时蔬沙拉,两位请慢用。”
眼看桌面逐渐被菜色填满,餐桌上的两人却是无话,负责送餐的服务生觉得尴尬,匆匆走至厨房窗口,向主厨反应甜点和饮料可以晚些再开始制作。
林谨行清了清喉咙,打破沉默:“先吃饭吧。”
林承霄垂着眼,放在桌下的手攥得死紧,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
“Dev?”
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了,在听见父亲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
林承霄呼吸凝滞,胸口被灼出了大洞,火光把记忆点燃,成了血肉模糊。
“Dev,能替爸爸找找Marc的彩色铅笔笔放哪吗?”
“Dev,Marc喜欢吃布丁,明天放学你买一个给他,也顺便买一个给自己。”
“Dev,周末爸爸得加班,你带Marc到公园里走一走,看好他,别让他受伤了。”
“Dev,明天是Marc生日,晚点你和爸爸一块去挑个蛋糕給他,好吗?”
“Dev,你不是答应过爸爸会好好保护Marc的吗?为什么还让他发生这种事?”
“Dev,你跟着妈妈一起回国,替我好好照顾Marc,好不好?”
记忆里,父亲每一次喊他,都和弟弟有关。
所以他想,这次也是一样的。
“你和Marc很久没见了,我联系他,让他过来一趟。”
林谨行一怔,见儿子起身,连忙开口:“我中午已经和Marc见过了。”
“⋯⋯”
薄唇轻扯,林承霄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期待了。
他坐回位置上,执起叉子,顿了几秒才挑了离手边最近的餐盘,取了一块面包放入自己盘中,自始至终都垂着眼,避开了所有与父亲对视的可能。
尽管气氛冻僵更甚,林谨行还是扬起笑,主动把汤碗挪到了儿子面前,“我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吃海鲜了,这汤趁热喝吧。”
林承霄攥指,声音哑了几分,“喜欢吃海鲜的是Marc。”
“⋯⋯”
空气凝结片晌。
林谨行眼色僵硬,还是扯着唇角努力保持微笑,改口:“主厨说这鸭胸搭配旁边的胡萝卜泥特别爽口,试试看好吗?”
无形的裂痕不断扩大,林承霄闭了下眼,放下餐具,“我不吃胡萝卜。”
他知道,他没有恶意。
他只是忘了,毕竟都那么久了。
都那么久了。
“⋯⋯”喉咙一涩,男人的眸光染上歉疚,“我请他们把这道菜换了吧。”
“没关系。”
没关系的。
这些他都习惯。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所以没关系的。
谁都不需要对他感到抱歉,不需要给他弥补,更不需要承认他们曾经是错的。
谁都不要在这么多年以后,才又用着愧疚的语气和他说,说他童年时的心酸有理,说他这么多年来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成了为他们开脱的借口,说他一直以来不愿承认的不被关爱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们必须是对的。
因为只有这样,只有他们是对的,他才能告诉自己,那也是爱的一种模样。
那也是爱的一种模样,只是与他想像的不同。
是他太过狭隘,所以才不明白。
69書吧
在过去的每一刻里,他仍然被爱着。
隔日,Vénus团队离国,顾珣代表合作方前来送行,抵达机场时,在第二航站楼大厅碰见了林承霄与林承允兄弟。
办理好登机手续,林谨行让助理们替他买杯咖啡到候机室等他。
明白对方希望支开不相干的人,顾珣也让助理先去拿车,向林谨行道别:“林执行长,一路顺风。下次有机会,我再招待您到处走走。”
林谨行轻笑,“一定。”
顾珣离开后,站在远处等候的两兄弟才走上前。
林谨行看着憋红一双眼的小儿子,莞尔失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Marc,好好念书,之后去医院里实习,脾气收敛一些,别莽莽撞撞的,老让你哥哥担心,知道吗?”
林承允倔着脸不说话,忍了一会儿,还是张口:“你就⋯⋯不能带我们回法国吗?”
林谨行当儿子是在撒娇,笑着调侃:“我看你法文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哪有。”林承允闷声反驳。
林谨行看向始终安静着没说话的大儿子,眸光成了更温润的流泽,“Dev。”
听闻,林承霄瞳孔轻怔,垂在腿边的手攥紧了些。
父亲只是站在原地,没再上前一步,语声是记忆里相同的温润,话语却是相反。
“好好照顾自己。”
他要他好好照顾自己,而不是替他好好照顾Marc。
“现在的工作如果做得不开心,你随时回来,想学什么,爸爸都教你。”
男人宽阔的背影隐没于出境的人潮。
“走吧,我送你回学校。”林承霄轻道,转身往停车场走。
跟在兄长身后走了一段路,林承允想来还是有些不平衡,嘀咕道:“哥,为什么爸只跟你说可以随时回去?那我呢?我也想回法国啊。”
林承霄没有答话,继续往前,收在口袋里的掌掐得死紧。
“哥,你会回法国吗?你要是回去了,工作怎么办?顾姌姐怎么办?我怎么办?”
步伐停下。
林承允反应不及,撞了上去,“喔!”
“我不会回去。”林承霄启唇,字句平淡如常,藏起的掌心却扎出了血痕。
他不会回去。
不会去记得他的转变,也不会认为那是应得。
那些都是错的。
是错的。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