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件事要同你说。”连映突然开口。
“这么严肃?”
“还是说了好,要不然放在心里总归是个累赘。”没等钱溢反应,连映继续说下去。“既然你已然把我查了个全乎,我的事你没什么不知道的,更小的事无碍,还有一事,想了想,还是先跟你说了好。”
“十一岁离家前,我给我那个爹下了药下了一种...他再不能拥有自己亲生子嗣的药。”连映语气淡漠,好似那个下药的不是她,而是别人,被下药的那个不是她的亲爹,似是毫无血缘的陌生人。
钱溢内里是震惊的,可明面上没显现出太多,但也愣了小会儿。
“你可真是个妙人,先不说这事,就说你挑的这个日子,除夕夜,除夕夜你同我讲你把你亲爹给阉了。”
“不是阉,是不能生育,不影响他行房。”
钱溢盯着连映的脸、眼睛、所有能体现她可能是在试探、怀疑、测试的任何破漏,但连映无甚特别的神情与动作,也只是看着他,似是在等他的反应。
“那你...是为何...要那样做?是因为他娶了别人,伤害了你娘?”钱溢问的谨慎,他竟然不知他该不该问。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知道连映为何要给他爹下药,他更想知道连映她为何要同自己说这件事,她若不说就没人会知道,她...是想要他做何反应,她... 钱溢已经无法思考他到底是震惊于下药给自己亲爹这个行径,还是连映今日同他剖白。
“不全是。”连映坦然回复道。
“打我记事起,家宅中便安静如死人坟地一般,白日院中除了奴仆打扫院子,听不见其他的声音,我有时觉得在那院中呆着都能因安静而死掉。母亲在时还有人同我说话,教我识字弹琴,等她也不在了,那府里便再没有人同我讲话了。
我娘的房里有一个嬷嬷,是母亲在街上买回来的,她不会说话,但是做饭好吃,极其的好吃,只是简单的一个炖肉她都能做的无与伦比,你想象不到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美味的炖肉,多亏了她,我娘死后若不是还有她不知我还能不能活下去。我那时还以为自个狼心狗肺,怎么给我一碗炒茶面我就能忘记难过只会沉醉于那碗炒茶面中,吃完还能再回味一会儿,待余韵消散便又开始恐惧安静。
等到嬷嬷再端来些什么,我还是如此,每日都是如此往复循环,直到嬷嬷也不在了。”连映突然想念嬷嬷的那碗炒茶面了,吧嗒下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快偏离了要说的事。“至于那个爹,我不懂他为何要那样对待我,或者说,他为何要那样对待我们,不仅只是我和我娘,他...不喜人,还要生人,不喜声音,若是下人做事弄出声响他便将人逐出去,还要一个接一个的娶,别屋生了孩子,有啼哭声他便发火。
最初...听说他和我娘两人感情还算不错,不至琴瑟和鸣,但也应算是相敬如宾,两人刚成婚时我娘身子不好,战乱逃命,家人俱亡怎可能好得了呢?所以我娘迟迟不孕,但不是因别的,是因她自个不愿,她无心无力,如何养育?还好她是医家,她可以避孕。刚开始他并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便不许。我娘同我说过,她不快乐,在她发现我爹并非良人后,心如止水,对我爹也没什么眷恋,她便不想再将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上,不幸是注定的,何必亲自验证呢?把一个生命带到这个让她满身疮痍的世界,她又无法为这个孩子撑起屏障、无法给予他对抗命运、对抗世界的能力。
若是生下的是个男孩,注定要被他带着学看货、学交易、学扯皮学打诨,若是个女孩,十几岁便要被送作他人妇,过跟她一样日子,别无其他任何可能。可拗不过,她还是生下了我,她也想尝试着看,能否扭转我的人生,从我生下的那天她就在替我焦虑。教我识字,教我辨草药,教我读医书,可我那时那么小,如何体会她的良苦用心...
那个爹便被我娘衬得极为可笑,那么龌龊、那么期盼我的到来,可我来了他却没有那般对待,心情好便逗弄,平日大多理都不理,府宅里根本没有我能信步走动的地方,对我娘更是没有丝毫的温存,起初我以为他是对我娘的情谊荡然无存,所以才又纳妾,我不得他欢喜,可也没见他对别的孩子有过多亲切,娶了别的女人他还是如此,温存少有,家宅里的每个人都像是他的摆设,他的玩物,每个人都像是他的战利品,他的功勋,摆在那,他看着,便是对待。
我娘生下我后便自绝生育,那个人再怎么强迫她也生育不了孩子了,别的女人刚被他娶回来时还会在我娘面前耀武扬威,怀了孕后更是跋扈,我娘懒得同她一般见识,理都不理,那女人也觉无趣,生了孩子便各过各的日子,时间长了她也觉察到了。
那女人进府一年便生了一个女娃,那人对那个孩子如同对我一般,别无二致,她便以为那人喜欢男孩,便吃些不知从哪搞来的药方,还真如她所愿,她生下了一个男娃,可没有变化,那人还是一如那般,对孩子就是淡漠如斯,对那女人也是,没过多久,那男娃体质太弱,不到一岁便没了,那女人没了情绪,这期间进门几个我记不大清了。
直到我娘不在了,我的日子也更加难过了,那人本就不管我,除了给口吃的我与街边小童没有分别,也就靠着嬷嬷的手艺我捱过了头一年,一年后嬷嬷也死了,我便再无留恋,我宁可饿死在街边也不想在那遍地是活人却像是在鬼宅的地方。”
连映眼神坚毅,往事悲伤却也不波及现在,过去了,她报复了。
“离开之前,我下了药,那可是我刻苦用功两年的结果,人不知鬼不觉,他不会再有亲生子嗣,谁都解不了,我也不能。我离家的时候,我那异母妹妹九岁,许是同为府中孤魂我俩的相处还算不错,虽不至亲密无间但也能相互慰藉些,我同她讲过,以后家中若是再有添丁,就寄信一封,这样我就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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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映看向钱溢,眼神不带有一丝情感,“我就会知道,那宅中,帏薄不修。”
“我不是那少不经事的天真幼女,反之我嫉恶如仇,睚眦必报,甚至...”连映停住了,心中哽咽,“未来的某一日,‘我离开之后,你所生的孩子都不是你的种’、‘知道为什么我走之后你再也生不出孩子了吗?我干的’,这两句的其中一句,定会在我那个爹的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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