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青初从家里拿了一顶自己小时候的帽子给饰演茜草的小演员允瑟。
允瑟戴上后,看着确实有那么几分像小时候的自己。
那天拍摄的是场重头戏,天很热,阳光透过竹编的宽沿帽,落下了细碎光影,映在了茜草可爱的脸上。
青初把车停在路边打着电话,不知从什么地方滚出了一颗足球停在了斑马线上。
等青初听到尖锐的刹车声,回过神,才发现茜草不见了。
她飞速的打开车门,一辆货车倾倒在空旷的马路中间。
车尾是长长的刹车线和被碾过的宽沿帽,她没有停歇的跑到车头。
茜草安静的躺在血泊中。
青初跪在发烫的柏油路上,手足无措的抚摸着自己的孩子,颤抖的手上传来的湿热粘腻的触感。
茜草如其名,生前是母亲的止血药,让她忘却了婚姻的苦楚;死后是母亲的染绛料,腥红了她整个人生。
她木讷着,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
失控的颤抖,喑哑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尖锐。
哭泣的时候,青初耳边是她母亲在那个夜里呜咽,眼前是父亲执笔的样子。
她想,如果她死去了,他们会怎样呢?
她想,如果他们死去了,自己会怎么样?
慌张、惊恐、痛心疾首,她的脸逐渐扭曲,涕泗横流。
这样的拍摄持续了三个月,青初每天都这样折磨着自己,想象着至亲死去在自己眼前。
但更难的是,她一周要以失常母亲的状态生活5天,然后再重新回到综艺里的林青初身上工作2天。
情绪的不停切换拉扯,让她感觉到很疲惫。
好在《大挑战》是一个非常有爱的团队,似乎没有比拥有一个稳固的团队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当她情绪低落时,其他的成员会主动迎头赶上,把她落下的那部分综艺分量给补上。
那段时间,青初开始思考她生活的能量到底该来自哪里。
年轻的时候她认为那些人生的快乐来自伴侣。
她之前的拍摄的作品大多是以爱情为主题。这让她感觉自己的20多岁似乎谈了太多恋爱了。
而现实确实也是这样的,她喜欢爱情,习惯爱别人,喜欢付出,沉醉于付出。
大学时的初恋,是一名idol,公司不给他结工资,她就半工半读,把打工的钱全部用在了两人恋爱上。
工作了之后也是,她觉得爱情就应该是沉溺的。她公开过恋情,但以男方出轨为结束。
直到进入了《大挑战》,她更忙碌了,形象也更复杂了,没有办法恋爱但却更想恋爱了。
哥哥们帮她挡了不少烂桃花。
比起一时的热烈,看着周围人稳固的关系,转眼30的她开始期待细水长流的爱情。
她开始以结婚为目的的相亲,虽然并没有什么结果。
但这次尝试了母亲的角色后,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也根本没有准备好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当她用尽全力去爱孩子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亏空,那种无从得到补偿的空洞。
家人、朋友围坐在她身旁,但是她的心还是有一个很大的缺口。
在这种状态下,她还要在综艺里向外输出情绪,比起身体,她的精神已经不堪重负。
演员的专业性让她坚持了下来。
《大挑战》镜头一打开,她会努力想象自己在扮演一个开朗的人。
三个月后,拍摄终于结束了。
杀青宴上,允瑟主动跑过来拥抱了她,她也热烈地回应了她的拥抱。
她无比幸福的向她告别,向这个母亲的角色告别。
那一刻,林青初清楚的认识到,她还不想做谁的母亲或者谁的妻子。
她睡了整整两天,推后《大挑战》之外的所有工作,开始了自己的休息。
她去花市买了绿植和鲜花。
绿植移栽到新买的裸色花盆里,放在阳台上晒着太阳。
鲜花都剪叶、开枝、水醒,搭配,插在花瓶里或者包好送给家人朋友。
她在家睡到中午之后起床吃几口面包,然后开始画画,听歌,翻漫画,看电影。
下午给自己做饭,晚上骑着自行车去书店还漫画,再借来新的漫画。
比起同龄的女演员,她没有什么购物的欲望,也没有什么恋爱的欲望了。
她偶尔会去弟弟的健身馆运动,或者回家给家人做顿饭,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快乐了。
也是那年的冬至,她接到母亲的电话,奶奶去世了。
她匆忙赶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被拉走了,母亲陪着父亲在客厅打电话,弟弟跟车去了殡仪馆。
青初坐在母亲身边,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而母亲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拽着父亲。
电话一个接一个,有打出去的,也有打进来的。
父亲的声音很平静,只是比平时微弱一些,只有母亲在小声呜咽。
因为肺病,奶奶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
青初感觉一阵眩晕,父亲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像咒语似的一直回荡。
她想要避开,于是走到奶奶的房间,床上的被子不见了,只留下一个荞麦的枕头,床头是一张全家福。
青初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回想起弟弟刚学会走路的时候,爷爷和奶奶晚上带着他们出去散步的某个夜晚。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了后面。
看着爷爷奶奶牵着弟弟的身影,她有些嫉妒,却又知道自己不该这样。
爷爷在教弟弟唱她小时候也学过的童谣。
“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提花篓。一提提到大门口,大门口,摘石榴......”
月亮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青初在后面踩着他们的影子。
这时候,奶奶的声音传来了。
“青初,咋个回事,快跟上,不要走掉了。”
青初一下字抬起了,快步跟了上来,奶奶的手举在身后,抓了两下,她赶紧把手放了上去。
那手,再也牵不到了。
接下来的几天,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奶奶的衣物照片、席上的饭菜酒水、礼上的香油钱纸、送葬的车辆座位,每一样都需要有人确定安排。
这么忙,忙到只有领宾客到奶奶遗像前的时候,青初才有空想她一下。
大家吃饭寒暄,打麻将或者纸牌,父亲对亲戚说着,奶奶年龄大了,这个年纪走,是喜丧。
人的一生是虚无啊,结局就是一场这样的宴席吗?
直到奶奶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的时候,青初才看到父亲擦拭泪水。
一天终了,第二天还有录制的青初回到了自己空无一人的家里。
她打开了台灯,玄关是那张和奶奶床头一样的全家福。
她呜咽了一声,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奶奶的包的粽子,再也吃不到了,至此,家里再也不会有那样好吃的年夜饭了。
哭到声嘶力竭,青初觉得台灯闪烁,有一只飞蛾在撞台灯,她竟自顾自的对着飞蛾说起话来。
“奶奶,是你吗?我好想你。你不会痛了是不是,你也要想我。”
青初不记得那晚她是怎么睡着得了,她梦到了母亲,或许是奶奶,她有些分辨不清,带着自己去艺考。
那是她第一次坐那么久的火车。
来到了学校门口,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衣着时尚的学生,有些怯弱。
“去吧,青初,是那栋房子的二楼。”那个模糊的身影对她轻声说道。
说着又帮她正了正头上竹编的宽沿帽。
青初向前跑去,迎面飞来了几片银杏,掉在了她的帽檐上。
据说接住一片落叶会带来好运。
果然,多亏了这片银杏叶,她被录取了。
等青初醒来的时候,枕头还是湿的。
演员这条路,她已经走了近20年。她想去更多没去过的地方看看,自己也可以,和父母或者朋友也可以。
翻年,青初凭借《茜草》获得了最佳女演员奖,虽然只是电视台自己的颁奖礼,不是什么叫得上名号的奖项,但这也是青初时隔九年,再一次拿到演员相关的奖项。
在领奖台上,没有想象中的紧张,她有着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整理了一下裙摆,带着恬静的笑容说道,“大家好,我是参与《茜草》演出的林青初。”
“真心感謝,总是带着感恩和愉快的心情参与作品,还得到了奖项,真的非常幸运。”
“首先感谢信任我,把角色交付给我的导演和编剧们,以及非常感謝我的女儿允瑟,谢谢你,你做得非常好。”
“还有我公司的同事们,和所有参与我重要瞬間的工作人员们,非常感謝。”
“最后如果天上外婆可以看到我得奖的样子就好了,我想要告诉她我很爱她。我会更努力成为和大家有所交流的演员,谢谢大家。”
青初微微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的看演播大厅的天花板。
她想要看透这屋顶,但双眼里盛满的只有那错综复杂的黑色管架。
卫明在台下看着手机,#林青初外婆去世#的热搜几乎瞬间就出现在了娱乐版的热搜榜上,他点开了微信,驾轻就熟的交涉了起来。
虽然他上台前已经和她交代过了,但是她还是说了。
这股子倔劲儿怎么还越磨越利了呢?卫明摇了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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