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羽柏提前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华羽枫供述的话,一个字不落、清清楚楚地录了进去。裴鸿明人还活着,他算是故意杀人未遂,按既遂犯标准再从轻处罚的话,也得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不,哥,我不想坐牢,我还这么年轻……”华羽枫整个人都崩溃了,陷入无边的绝望之中,像一滩烂泥瘫倒在地上,捂着脸悲泣。
华羽柏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紧紧咬住下唇,挣扎着站起来,想到卫生间把手上的血冲洗冲洗,结果一起身,感到天旋地转,无法站稳,身体失去平衡,一头重重栽倒在地上。
华羽柏发了高烧,躺在医院里。江秋彤守在一边,看着虚弱的大儿子,泪水悄然滑落,一种悲凉的情绪涌上心头。年轻时受苦受累,被丈夫打,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吃喝不愁,小儿子又这么不争气。
江秋彤知道,大儿子会生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与章冰烨分手,她的离开让大儿子心如刀割,痛火攻心,无处发泄,都窝在心里,早晚也得生一场病。
她不知道好好的两个人,为什么突然又分开,但她预感到与自己的丈夫有关系。她问过华羽柏,他始终保持沉默,沉默就是无声的答案。
医生用了各种退烧的方法,但就是度数不减,持续高热,会引发代谢性酸中毒、神经系统损伤和心脏损伤,后果非常严重。江秋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她偷偷给章冰烨打了一个电话,说:“冰烨,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们,但羽柏受了伤,还持续高烧不退,这么下去,他很危险,只有你,才能把他救回来。他只听你的话,哪怕是在昏迷中。”
章冰烨火速赶到医院,看到他面色惨白,虚弱地昏迷着。他的额头滚烫,嘴唇干裂,喉咙有喘音,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没了骨头似的。
她注意到华羽柏的左手缠着纱布,他用自虐自残的方式,逼迫华羽枫说出真话,江秋彤已经告诉她了。她叹了口气,他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每一步路都这么艰辛。
江秋彤的话在耳畔回响:“孩子,阿姨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打扰你。羽柏他病了,高烧不退,这不是一般的发烧,他是厌世了,潜意识里没有生的念头了,想把自己逼到绝路上……”
“他这辈子,最爱的人是你,但我明白,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这对他来说,本身就是致命的。如果他没有得到过,还能守着相思过完余生,但他跟你在一起过,却那么短暂,又再次失去,他的心都被撕碎了。”
“羽枫犯罪了,这次肯定要进监狱,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弟弟,他要亲自送弟弟进去,这和要他的命没有分别。羽枫成长的路上,羽柏的付出,比我和他爸多太多,他像守护神似的,守护在羽枫身旁,替他遮风挡雨。”
“羽枫学坏了,羽柏特别自责,认为是他的疏忽造成的。为了让家人尝到富有的滋味,过上富裕的生活,他带着弟弟,走上一条充满金钱诱惑的不归路,羽枫也因为贪婪,失去了最初的单纯善良。”
“两个最爱的人,都离他而去,把他身体的力量都抽走了,他太重感情了,怎么承受得了。他的胃病也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病痛一直纠缠着他,时常疼得翻来覆去,压力、酒局,一个也推不了,他肩负的责任太重了。”
章冰烨坐在他的身边,不知道该怎么让他重新拾起生的欲望,但她明白,只有她手里才有打开他心扉的钥匙。她决定跟他聊天,她负责讲,他负责听。
她聊起十年前在华家老房子的事,这段无法复制的美好回忆,是他们一生的财富,珍藏着他们的初心。
旧时光里的夏天,他们三个人守在一台破旧的电风扇前,分半个西瓜吃,华羽柏兄弟会把中间最甜的瓜瓤留给她吃。
旧时光里的秋天,他们三个人爬上麦垛顶端,闻着淡淡的麦香,抬头仰望深蓝色的天幕,华羽枫最有文化,给他们讲各种星座的故事。
华羽柏曾说:“我要是死了,就化作夜空里最亮的星,这样还能给你们指路。”
华羽枫说:“那我就化作最亮星旁边的星星,离哥哥最近。”
旧时光里的冬天,江秋彤从农村老家回来,带来很多农家菜,华羽柏给一家子做白菜炖粉条、农家小炒肉,冬至时还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饺子。江阿姨教章冰烨包麦穗饺子、向日葵花边饺子。她不管怎么包,都很难看,下锅还会露馅,但华羽柏每次都赏脸吃光盘。
“羽柏,那段美好的日子,像老酒一般,年头越久,香气越浓,我会珍藏一辈子,直到最后一口气。你知道那年除夕夜,我偷偷许下的愿望是什么吗?我的愿望是,愿华羽柏,岁岁年年,平平安安,健康无恙。”
“羽柏,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年华,绽放给了你,最美好的青春,有你的陪伴,爱情的初体验,是与你一起完成的,人生没有什么遗憾了,今后的日子,我也会每天为你祈祷,希望我最爱的男人,幸福无忧!”
“相爱未必一定相守,一生守望也是一种美好,默默地怀念,无声地遥望,细水长流地思念,隔着距离一起度过悠长的岁月。我们守着同样的四季、同样的月光,其实我们并没有分开。”
“你要健健康康,要平平安安,这样我总可以在电视、新闻、网络上得到你的消息,看到你的样子,听到你的声音,这样我也会觉得很幸福。我可能没有机会一直在你身边,但我可以定期了解你的消息,你是胖了,还是瘦了,生意有没有越做越大,又荣获哪些荣誉……”
她一个人絮絮叨叨到天黑,不知道病床上安静昏睡的他,能否感应到她的温暖和爱,能否在他的心里深处开出希望的花来。
清晨的阳光洒在窗台上,温柔地唤醒了华羽柏,他从昏睡中缓缓醒来。护士给他量了体温,持续多日的高烧终于退了,江秋彤感慨,还是章冰烨有能耐。
昨夜,他仿佛听到有人在耳畔喃喃低语,低声呼唤他的名字,声音熟悉又亲切,夜莺般悦耳动听。他一定是太思念那个人,才会在病中出现幻听。
那种感觉很真实,他似乎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芬芳,淡淡的、栀子花般的清香,沁入他的心脾,感觉身上都舒缓许多。
华羽柏出院后,回到御龙湾,果不其然,如他预料,华羽枫已经不见人影。他感到乌云压顶,异常沉闷,心里憋着一口气,冷冷看着母亲,忍不住质问她:“是您放走了他吧?”
“羽枫还那么年轻,就要进监狱,人生都毁了,我实在不忍……”
“裴鸿明呢?他不是人吗?你儿子的命是命,裴鸿明的命就不是命吗?欠账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您把他藏哪里去了?”
江秋彤第一次被大儿子这么严厉的训斥,脸上火辣辣的挂不住,但自知理亏,也不好说什么。
江世丞见状,胆怯地低着头,心虚地说:“羽柏,这事跟你妈没关系,是我的主意……”
“舅舅,您也跟着糊涂?羽枫会变成今天这样,跟咱们所有人的纵容溺爱有直接关系。我再问一次,你们把他藏哪儿了?”华羽柏怒不可遏地吼叫着,额角的青筋暴起。
“羽柏,如果裴副总醒了,我们支付他一笔赔偿金,他要多少都可以,这件事咱们私下解决,行不行?”江秋彤泪眼盈盈,握住他的手臂,苦苦哀求。
“他是颅脑严重损伤,就算醒过来,也会留下后遗症,羽枫害了人家一辈子。杀人就偿命,伤人就判刑,法不容情,违法犯罪就该受到惩罚。”华羽柏目如剑锋,扫射向两个人,语气十分坚决。
“他是你亲弟弟!!”江秋彤抬高了声调。
“就因为他是我亲弟弟,我一次又一次放过他,换成别人,我早把他扔海里喂鱼了。实话告诉你们,他招供的录音我已同步传给警察,警方已经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投毒的共犯也已经抓起来了。”
“你……”
“主动投案可以减轻处罚,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羽枫好,畏罪潜逃虽然不会增加刑期,但我之前的努力就算白费了。”
江先生陷入矛盾挣扎里,沉默不语。他心软,不忍心把羽枫交出来,对他而言,维护华家的完整就是他最大的职责。华羽柏看他的样子,气得胸口疼,如果他不是亲人长辈,早就脑袋开花了。
华羽柏想了想,说:“凭你们两个老人,能把他藏在哪里?肯定不是华家老房子,一猜就能猜到。那么,只能是农村老家了,破房子没法住人,但地窖却能藏身。”
两个老人瞪圆了眼睛,他们是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华羽柏暗自苦笑,就这智商,还想跟他斗?
他们赶到老家地窖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地窖不算大,也没有什么隐蔽的地方,看来华羽枫并没有听母亲的话,乖乖躲在里面,而是自己逃跑了。
江先生苦着脸说:“我明明跟羽枫说,让他在里面呆几天,我给他带够了食物和水。我跟他说,我会好好劝劝羽柏,等你哥气消了,再让你回去,给他认个错。”
华羽柏眼眸如墨色晕染,冷冷地说:“我的脾气羽枫了解,他知道我这次是动了真气,不把他送进监狱,绝不罢休。如今大数据联网,法网恢恢,他逃不掉的。”
江秋彤的心像被拴了沉重的石头,直沉下去,心底深处升起了浓浓的绝望之情,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种不好的感觉,说不好是什么,却像阴云一样笼罩着她。
华羽枫偷偷从地窖里跑出来,他知道以哥哥的智商,很快会发现他的藏身之处,他不能坐以待毙,被哥哥抓走,他也知道如今网络发达、信息共享,被线上通缉的话,几乎是无路可逃的,乘坐交通工具、住旅店都需要实名制,一下子就暴露了。
他只能给最好的朋友打电话,朋友是个富二代,深山里有一栋别墅,暂时没有人住,那里没有监控摄像头,有足够的食物储存量,具备长期躲藏的基本条件,是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他跟哥们约定在一个地方见面,朋友果然够义气,很快就开车赶来。车子停好了以后,华羽枫拉开后车门,迅速钻了进去。他坐定了以后,刚要跟朋友打招呼致谢,却发现一把冰冷的尖刀抵住了他的喉咙。
华羽枫这才注意到后座上还坐着一个人,黑色的墨镜后面是一双冰冷的眼睛,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深深的杀气。
华羽枫反应过来想逃走,对方却根本不给他机会,牢牢将他控制住,刀背用力击向他的胸口,他的胸部传来一阵剧痛,呕出一口鲜血。
刀刃又重新抵住他的脖子,凉飕飕的,令他胆颤心惊。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华羽枫,不想死,就乖乖听话别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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