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来回:“已经无大碍。太医说毒性已经尽袪,只是皮肉硬伤,需要慢慢将养就好。”
蒲坚叹道:“这孩子怎么有此勇气!让太医好好用药,不得再出半点差错。”心情好,胃口也大好,蒲坚抓过眼前食物,胡乱塞到嘴里,又喝了那碗莲子羹,还觉得饿得难受,拍拍肚皮笑道:“我觉得还能吃得下半只羊,哈哈哈。去去,给我弄些肉来。”
安泰来却跪下回道:“大王几日未食,一次不宜吃太多。小的再给您准备一些汤饼,也需要慢慢用才好。”
蒲坚吃到老奴好心,摆手道:“好吧,听你的。让他们去准备。”
安泰来让手下赶紧去做汤饼,自己起身道:“丞相王蒙在外面等候多时了,老奴说您正在睡觉,他就在外面等着。大王,您看?”
蒲坚一下子精神起来,连忙问:“王丞相在外面?等了多久了?”
安泰来:“有一个多时辰了吧?”
“快快请进来。”
蒲坚从床上一下子跳起来,胡乱穿着衣服,靴子。旁边宫女赶紧过来帮忙,一通忙乱,又简单梳了头,连帽子也没有戴,从寝室里出来,就在外面堂屋里去见丞相。
王蒙已经进来,施过礼,看蒲坚脸色浮肿,问道:“大王这几日恁地劳累,一觉睡了这么久!”
蒲坚历来勤奋,自少年读书时起,自己经常读书到半夜,五更之前必须起床,极少有昼寝的习惯,这可能与孔夫子一句话有关。当年孔子见自己的学生宰予白天睡觉,被孔子看到,就毫不客气的骂他: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蒲坚见王蒙如此问,脸色羞得通红,竟然从座位上起身,朝王丞相施礼道:“丞相教导的是,我,我的确这几日有些驰废了。”
王蒙也起身还礼:“大王何必如此。人非圣贤,就算是圣贤也有放松身心的时候,孔子也要弹琴唱歌,这很正常。大王不必过于自责。况且,现在各项政事有条不紊,各级官吏各负其职,没有什么驰废的。”
蒲坚看王蒙脸色,知道他也是真诚相劝,自己也才放下心来。
宫女又端来汤饼,他问王蒙吃饭了没有,一起吃点。王蒙也没有客气,与王对坐共食,两人边吃边聊。
蒲坚问丞相找到碧芜苑来有什么事?
王蒙说:“听郑羌说,大王遇刺。我特来探看。”
蒲坚:“没事,不劳老师惦记。”蒲坚从西北氐族,到入主长安,十多年间,风浪不断,对于这种事情可以从容应对。
王蒙道:“看我王安泰,我也放心了。还有一事,听说大王要调林望川来审问,我特也为此事来问一下。”
蒲坚是个极聪明的人,很快明白:“老师是来告诉我,林望川不宜进京是吧?”
没外人的时候,蒲坚也不再称之为“丞相”,经常叫他为“老师”“夫子”。
王蒙点头,“正是,此人刚刚归附,现在把他提来审问,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蒲坚点头:“老师说的对。我也让人反复提审了那些乐工,看起来与林望川没什么关系。那么就依老师,不要再惊动林将军了。”
王蒙道:“大王圣明。老臣可以保证,这人刺客与林望川确实没有关联,只是因为他个人家仇私愤而已?”
“哦?丞相认得这个刺客?”
“唉,何止认得,我的父亲与我也算是旧友,而且是同学。”
这倒大大出乎蒲坚意料,“这是怎么回事?”
王蒙也没有隐瞒,把自己与刘思源同在固源求学之事又简单说了一下。那刘思源本是汉室贵胄之后,在他看来,中国必需要由汉人执掌,华夷势如水火。而在王蒙看来,所谓道者,在于文道,而不在于血统,只要能传正道,是华是夷是胡都不重要。
于是同学分道扬镳,各为其主。
刘思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刘承祖,二儿子刘承宗。长子刘承祖本来天资聪慧,刘思源对其报有厚望,希望能继承自己志向,据守固源以待晋室北伐,恢复中原。
只是这个刘承宗不喜欢经纶事务,不爱兵马,只喜欢音乐、绘画,写诗作赋,喜欢和“竹林七贤”那样的人物,只愿如他们那样纵酒放歌,放浪江湖。
刘思源多次斥责打骂,都不管事,到最后竟然离家出走,突然消失,有人见他过了长江,到了南方一带混迹妓院酒楼。
现在固源失守,父亲刘思源、弟弟和母亲都死于非命,这个刘承祖却突然冒出来,要替父报仇,不知怎么混进乐班,出现在这里。
“原来如此!”蒲坚听了这一段话,也忍不住感叹,“都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我原来还不太明白,唱个歌有什么慷慨不慷慨的。今天以刘……他叫什么刘承祖的来看,嗯嗯,确定不凡。河北有人才,有壮志啊!可惜,可惜。”
王蒙问蒲坚有何可惜?
蒲坚道:“像刘承祖这样的人才,岂不可惜?”
王蒙依然再问:“他有什么可惜?”
蒲坚道:“首先,惜在此人极聪慧,别的我没有见到,只是他弹琴技艺,世间少有其匹。我也问过乐工了,他弹的曲子叫做什么‘广陵散’,据说自大才子嵇康而后,没人会弹了。不知道他怎么得了曲谱,并且为此还斩却自己一根手指,那日一天,果然精妙,到底好在哪里,我也说不出来。只觉得整个人的心思都跟着他那琴儿声荡漾,让不觉得要喜要悲,要索然大怒。如此技艺,世间少有,现在他一死,再成绝响,岂不可惜?”
“还有什么可惜之处?”
“再者,就是他身为汉人,始终忠于汉室。竟然冒死来行刺于我。明明知道九死一生,却义无反顾,这种壮士岂不可惜?我在史书中也看到过许多这样的壮士,他们敢于冒死以凌天子,以期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这样的壮士今日得见,岂不可惜?”
王蒙冷冷一笑:“大王如此说来,我也觉得可惜!”
蒲坚正说得高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吧,老师也觉得可惜了是吧?”
王蒙突然正色道:“我是为大王您觉得可惜啊!也为我这老朽几十年的苦心而大为可惜!”
蒲坚见王蒙突然变了声色,自己也吓了一跳,也赶紧正色起来,又起身作揖道:“是蒲坚做错了什么?请丞相指教。”在他眼里,好像又回到父亲蒲雄在世,自己为太子时,王蒙刚刚入宫为老师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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