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天气尚未大寒,只是看到地面上白花花一片,让人觉得冷,几个军卒在城头值房里围着老侯,听他讲当年故事。
老侯呷一口酒,眯着眼,往嘴里丢两粒花生子讲当年自己跟着老将军刘知源去胡地买马:要说好马,还得是胡马,个头不高,耐力好,讲拉车能“拉卧儿”,讲打仗敢冲锋,不怕火,不畏刀枪……
一个年轻士卒插嘴道:“听说他们胡人不会吃奶就会喝酒,不会走路就能骑马,真的吗?”
众人哈哈笑:“哪有这种人!是酒鬼托生还是妖怪不成?”
老侯正色道:“那确实是说笑话了,不过,我看那里胡人刚会走路就能骑马,这差不多。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从小吃马奶长大,懂马语,通马性,拍拍马脑袋,那马儿叼着小孩脖领子,一甩头放到自己脊背上,颠颠跑,小孩一般都不用马鞍,手揪着马鬃,像粘在马脖子上一样,掉不下来。”
人们又说:“本来嘛,那些胡人就是些两脚的畜生,他们懂马语,懂牛羊语并不奇怪。”
一个嘴刁的嘎人道:“你这话不对啊,我们老孙头也懂马性,难不是骂他也是畜生?”
屋子里人一阵哈哈大笑。老孙头一口浓痰吐过去:“我倒是懂马性,却听不懂你这鸟语!”屋子里人又一阵哄笑。
嘎人拍拍手让大家静下:大家听!老孙头,都说你耳力好,听听这是谁的马过来了,说对了我给你买酒去,说不对,你给大家表演个王八爬!”
听外面一阵马蹄嘈杂,越来越近。老侯眯了雀蒙眼,手指屈伸:“五匹,不对是六匹马,还有一匹过来了,一共七匹马。二爷带人过来了,领头的是他的青鬃兽,还有苟安的枣红马,那一匹肯定是黑彘的黑骒马,听它跑得这费劲,就是黑彘那体重,跑不到十里地就得累得吐白沫,那马本来就有点肺病……”
大家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儿,也半信半疑:“你瞎扯吧,这都什么点了,外边又下着雪,二爷还带人出城去?”
话还没说完,城下有人上来,尖声音叫守城校尉放吊桥,大家掀了棉布帘子往外面看,雪地里站着一人正是苟安,说,“二爷要出城办事,这还有错,你自己往下看。”
扒了城垛口往下一看,灯笼下面二爷刘承宗正盘马在雪地里打旋,拿马鞭子往城楼上凌空一指,看起来已经有了几分怒气,吓得几个门官赶紧开城门放吊桥,让一行人出去。城上人数着马匹,一匹,两匹,三、四……果然七匹马。
这下大家都服气,都撺掇那个刁嘴将尉:我们都数着呢,老侯赢了,快去打酒,不许耍赖!
刘承宗没敢动军队,只是带了六名亲随连夜踏雪出城,想搞个突袭。几人出北城来,骤马跃上一道山岗,辨别一下方向,按何复所报,沿河道往西北方向摸过来。
马蹄踩在积雪上,声音不大,风夹着雪花扑到脸上,很快融化,再疾驰三十多里路,隐隐看到前面有灯光,勒马慢行,再往前走,跨过一座木桥,离河边半里处,雪地里一排二三十座帐篷,一提鼻子风里有牛羊腥膻的气息,刘承宗心中大喜:就是这里了。
桥边小树林边下马,把几名亲随叫过来嘱咐一番,大家按计划分头行动。
苟安带两人去放火,黑彘带两人摸到牛羊圈去,刘承宗在小树林中隐住身型,备好弓箭,注视前面敌情。一番布置下来,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以前父亲总说自己有勇无谋,说他自恃蛮力最多可以十人敌,百人敌。要多读书,会兵法才能真正做到万人敌。那今天自己就好好用一回兵法,让这些胡人也知道自己的厉害。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中间两座帐篷起火,紧接着又有三座帐篷着起火来,帐篷里那些胡人们惊起,大声惊呼,夹杂着幼儿啼哭声,马嘶牛鸣,人们豕突狼奔,乱哄哄奔走着救火抢救东西。
另一边羊圈里,黑彘已经杀死两名看护胡人,肥胖身形狗熊一样,吆喝着几百只羊出来,他们还带了三条猎犬,一边低吠一边扑咬,把羊群顺着河边赶过来。混乱中,几名胡人觉出不对劲,骑马来追羊群,早被埋伏在树林边的刘承宗看清楚,弯弓搭箭,嗖嗖几箭过去三四名胡人被射下马来,黑彘已经顺利把羊群赶到木桥边。
黑彘呼哧喘气的说:“五叔说的一千多只羊,都在这里了!”他不太识数,差了一半也觉不出来。
刘承宗来不及和他废话,问道:“苟安怎么还没过来?”
黑彘晃了晃大黑脑袋又往远处看看:“不知道,我再回去找他!”
“你先走,我断后!”刘承宗让黑彘赶了羊过桥,赶紧回城去。自己守住这里等苟安等人回来。
苟安放了火,躲在暗处看那些胡人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好一阵,有人吆喝着,开始奔到河边取水回来救火,看一个胡人少女正从帐篷里往外搬东西,火光中看她衣襟不整,皮肤黝黑,神色心慌,眉目却十分俏丽。
胡人少女正急急奔走,暗地里跳出一人,一拳打在她后脑,“啊”地一声扑倒下来,苟安不等她倒地,伏身扛到肩上,摆手招呼两名手下:“快走!”
两名手下哈哈笑道:“我说苟哥不肯走,只道要看热闹,却原来在打这番主意。”
两人从暗处牵出马来,苟安上马,一手勒马,一手抱着胡族少女,拨马要走。
两名手下刚要上马,“嗖嗖”两箭过来,箭贯胸背,两人登时摔下马来,两匹马受惊咴咴一叫落荒逃去。
苟安吃了一吓,看远方火光处,一人一马一团灰影,正朝他疾奔过来,马上人大呼,听不懂他在叫什么,猜想大约让他放下那个胡族少女。苟安才明白那人为什么没有放箭射他,他怕伤了自己怀里的女子,想到此处,他反倒有了主意,回手把那昏死过去的胡族少女背到背后,朝木桥方向骤马狂奔。
苟安跑得快,后面灰影追得更疾,那匹灰马如同一只巨大的灰鹞子,几乎在贴地飞行,马上人大声呼号,声音苍老凄厉,几次引弓欲射,又按下不射。
眼看老胡人就要追上苟安,突然一箭从前面飞过来,正中大灰马的囟门,那箭力道奇大,从灰马头骨正面射进去,直没箭羽。灰马来不及嘶叫,一头栽倒,老人也被贯下马来,甩出两丈多远,撞到一棵大树桩上才一动不动。
刘承宗从树林里出来,苟安也勒马向他施礼,又喘息一会道:“多谢二爷这一箭,不然我要被这老胡狗追上可就惨了,看他这样子非要我生嚼了不成。”
刘承宗怒道:“这么晚才来?那两个兄弟了?”
苟安笑道:“我看这胡人小妞好不俏丽,想抓回来让二爷尝个新鲜。不想耽误了一会,两兄弟被这老狗射死了。”说完,他从马上下来,把背后胡族女子往雪地里一丢,咬牙朝那个灰衣老胡人过去,来到树边,狠狠一脚:“老畜生,追的我好苦!”
僵直躺在雪地里的老胡人突然一声闷哼,伸手抱了苟安大腿,奋力一拱把他掀翻在地,嘴里呵呵怪叫,两人滚作一团。
刘承宗也吓一跳,很快从马上跳下来到两人近前,抽出青釭剑,看准时机,等老胡人滚到上面,露出脊背一剑狠狠劈下去,老人后背被斜劈成两片,鲜血飞迸,一动不动了。
刘承宗一脚把他尸体踢开,仔细看时,苟安喉管已经被那个胡族老人咬出一个血洞,挣扎几下,一歪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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