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半晌，见他明明意识清醒，却不愿回话，一时间面露不愉。
“说，难不成还要我把你带上云隐峰，一个一个去盘问么？”
重黎垂下眸，微微翘起的唇角又像是展露出了一丝笑意，像是感激，又像是存着点歉意。
“师姐息怒。”
他记性很好，倒是将马广才，以及同行几人的姓名一字不落地报了出来。拂玉听完，也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竟抱起他，连夜前往主峰半山腰上的执法堂。
她身为大师姐，是绝不能对同门斗殴互戕的事情坐视不管的。执法堂的净珂长老是比赫真更加严肃的老头，在听拂玉交待完来龙去脉之后，亦勃然大怒，立即便吩咐麾下弟子去云隐峰上拿人。
一时间，云隐峰上算是闹得不可开交，听闻已经惊动了赫真长老，对方更是亲自捉拿了几个逆徒，交予到了执法堂手中。
马广才完全没想到，这事情会败露得这么快，同其他五人一起跪在地上，面对俨然升起的公堂，一时间抖成了筛糠，完全想不出对策。
执法堂并不大，已经有不少弟子深夜里还起来看热闹，更是把这里门外围得水泄不通。
可这里，也是整个灵端宗最为森冷清寒之地，因有山峰阻挡，半点月光都透不进来，而高坐在台上，一身玄衣，满脸生胡须大髯的净珂更是阎罗王一般，让人遥遥一见，就能寒了心胆。
就连净珂的手下弟子，也全是五大三粗的体修壮汉，一拳能打死三头牛的那种。
这些人围在四周，压迫感直接拉满。
不多时，赫真亦吹胡子瞪眼地出现，直接就坐在了净珂旁边听审；另一个主位则还空着，直到拂玉出现，款款落座。
方才净珂派体修们去拿人的时候，她也抽空回去了一趟，把尚在酣梦中的云雀给拽起来了。
光凭她三脚猫的疗愈功夫，自然是不行的，专业的事情得有专业的人来做，况且对簿公堂，也须得有人来核验伤情。
云雀本来哈欠连天，可当看到躺在担架上的重黎时，立刻便清醒了。
她伸出手按在他臂膀上，运出的真气在他体内游走了一个周天，所有损伤霎时历历在目，连她都忍不住感叹：“你还是命大，换作寻常人，不知该死了几回……也得亏师姐及时发现你。”
云雀立即就要给她接骨愈伤，拂玉却抬手阻止了她：“再等等。”
云雀知晓拂玉的意思，在这执法堂里，受害者伤口越触目惊心越好。不过云雀医者仁心，还是摸出了两粒止疼的丹药，给重黎喂了下去。
四周点起火把，整个小天地被笼罩在橘黄色的辉光里。
堂下另加了一把椅子，浑身是伤的少年尚且能勉强坐下去。他现如今连行走都做不到，也是被一名体修搀扶过去的。
既然人都已到齐，堂审也就立即开始。
净珂目光凛凛，声如洪钟，极有威势：“台下何人，先一一报上名来。”
几个人都吓得面无菜色，特别是马广才，他一向被家里娇惯得狠了，从没见过这种阵势，先前那般飞扬跋扈的势头瞬间消失，如今如那落水的狗一般，被人五花大绑地摁在地上，只有颤抖回话的份。
六人中还有一人，额上被砸得鲜血直流，脖子上也满是青紫伤痕，现在还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马广才只能代为介绍：“这是谢聪，是……是与我同屋的人，他是被这小子……”他飞快瞟了一眼重黎，心想着再怎么样，也得给这小畜生拖下水。
“……住口！没出息的东西。”可话未说完，便看到一直没出声的赫真激动到站起身来，伸出手指颤抖地指向他，却又气到语塞，半晌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堂堂炼气三层的修士，居然制服不了一个刚入门的孱弱少年，这简直就是把他赫真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他哪能受得了这样的辱没！
“赫真长老先息怒。”拂玉先安抚了他，又对台下诸人朗声道，“眼下都只各自报出身份就行了，旁的话不要多说，等下有的是对峙的机会。”
又吩咐云雀道：“还劳烦你将谢聪弄醒。”
“小意思。”云雀摊开掌心，召唤出一只绿色的小流萤，如一枚光点飘飘然落在谢聪鼻尖上，而后顺着鼻孔就要往里钻。
谢聪知道装晕也躲不过去，被刺激得重重打了个喷嚏之后，方汗流浃背地翻身爬起叩头。
几人视线，又都集聚在少年身上。
而他全程安宁冷静地不像话，明明那么重的伤，却连半点痛呻都不曾有，如此坚毅心性，只怕无人能及。
“弟子重黎，前几日才新拜入云隐峰。”
其实他的名字，早就在灵端宗都传扬开了，连围观的人也在议论纷纷。
“重黎？竟然是他？”
“那晚就是他验出了极强的金灵根，被赫真长老提前收作新弟子的。”
“据说这次也是拂玉师姐救了他呢，她对这个少年，可真是上心……”
人多语杂，难免不会说出一些不大好听的话。
直到净珂发怒，重重拍了一声惊堂木，才勉强让周围噤声。
“此事起因为何，你细细说来！”他的目光，落在单薄的少年身上，见他浑身几乎没一块好肉，不禁也存了几分恻隐之心，询问的声音也并无咄咄逼人的意味。
可起因如何，重黎如何能知。
只是低低笑了一声，猜测道：“大约是师兄们看我不顺眼，想教训我一顿吧。他们是特意选了人烟僻远的地方，也并未动用什么法力，只是让我记住自己的身份，切莫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抬起目光，轻飘飘落在少女身上，有温柔和眷恋的意味。
“可当初拂玉师姐在兽潮中救下我时，曾和我说过，若我们可以侥幸活下来，她就带我来灵端宗。她说这个地方，不论你是天潢贵胄，还是草芥蝼蚁，灵端宗都是一视同仁的，绝无高低贵贱之分。”
“所以，我不肯认同他们对我的评判，他们便要对我施以惩戒，好彻底废去我的根骨。”
他所复述的那一席话，拂玉的确说过。
只不过对她来说，那已经是遥远到上辈子的记忆，几乎快没有什么印象。她苦笑着，心想他实在不知变通，那种情形下，保住命还是最紧要的。
然而在执法堂上，他这一席话，亦让周围鸦雀无声。
修仙宗门里，出身不好的其实比比皆是。
虽然已经入了灵端宗，可那等级观念，仍旧根深蒂固。许多人都曾被一些自视优越者欺压过，也曾有过夹着尾巴做人的屈辱日子。
这情况实在是太寻常太普遍了，以至于人心变得逐渐麻木。
可一直如此，便是对吗？
然而只有这少年，敢支楞起浑身的反骨，哪怕性命垂危，也依旧将少女的话奉为信仰，绝对不肯低头。
情绪煽动起来后，面对以强欺弱，以多欺少的马广才等人，便更加没有好脸色，人群中，已经能隐约听见咒骂声。
马广才作为头头，自然要首先被诘问。
苍拂玉格外敏锐，直接发难：“据我所知，前阵子重黎便摔断了腿，卧床许久。你若早就憎恶他，为何不趁他不良于行时就动手？还是说，原本你也不想闹到这个地步，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授意？”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