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拂玉回答道。
可当她将面容转过去，再看向重黎和慕澄时，那眼睛里温热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
慕澄受不了那目光里的审视意味，就仿佛已经认定了他就是罪人。
虽然没有当众裸.去上身，跪在这里遭受鞭笞，可慕澄心里的煎熬已经不亚于此。他沉默着，视线看了一眼重黎后，立马犹如火烫了一般抽离。
他凭何能这般气定神闲地坐在这儿，做这副虚弱平静的样子给谁看？
活脱脱一个男狐狸精！除了献媚和装可怜，他还会什么？
慕澄浑身散发的烦躁与戾气已经让拂玉无法忽视，人前，拂玉尚能维持体面，可观刑一结束，众弟子纷纷散去，她便立刻黑了脸色，同他道：“你随我来一趟。”
两人似乎都已忘了还有一个伤重少年的存在，在她站起身来，疾言厉色唤走慕澄时，重黎亦维持不住强装的冷静温和。
他死死扣住扶手，手背上青筋迭起。
“师姐。”他呼喊，那声音并不小，亦显得急促慌乱，可是少女却并没有为他驻足。
……
慕澄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拂玉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还是让他一时间失了风度，盛怒之下，抬手重重捶在漆成暗灰色的雕花廊柱上。
“我想不通，师姐。”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带了点委屈的哭腔，“他只是个外人，为何你还要处处袒护？你不是都同我们说过么，在你的梦里，他将来是会覆灭我们宗门的……”
其实这个话，他并非真得笃信不疑，只是为了找开脱罪责的理由，可以泼出去的脏水，自然也是越多越好。
拂玉见他仍旧执迷不悟，神色失望：“我说过，重黎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不须你来插手。”
“若我偏要管呢。”慕澄声音狠戾，“我就是看不惯他，我就是想教训他。”
他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内心充斥着破坏欲与怒火，兴许更多的，还是嫉妒在作祟。拂玉冷冷起身：“那我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今往后，你莫要再叫我一声师姐，我也就当作没你这个弟弟。”
少年面庞上露出挣扎的神色，可随她真毫无留恋地与她错身而过时，慕澄再也忍不住，一把握住她欺霜赛雪的手腕。
“对不住……师姐，是我不该如此。”
那歉意并非出自真心，拂玉也知道，可若此时还不递出台阶来，拂玉真怕他会再发什么疯。
“我并非是要为了外人责备你。”她道，“而是同门之间，不该用此等阴私之法解决问题。仁义道德，说起来太空泛，可又是我们修道之人不得不遵的一条准绳，我是太怕你误入歧途，才把话说得这般重。”
拂玉深吸一口气：“如此这般，也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这颗甜枣，太叫人受用了。
仿佛她心里面就是清楚，将她和慕澄划为一派，而那名唤重黎的少年就是“外人”，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另一方是绝对越不过去的。
知道她都是在为他考虑，慕澄心头，阴郁一扫而空，心头浮起小小的雀跃。
他似乎再无对重黎发难的必要，随后大半个月，彼此之间相安无事。
执法堂那边的刑罚，隔三差五的继续。
且也终于起到了一定的震慑效果，起码这段时间以来，同门弟子之间相处得都客客气气，便连诸峰的好几个常闹事的刺儿头，都已经有所收敛。
苍坞山夸了好几次拂玉的处置方法。
她严慈相济、恩威并施的行事作风，倒越来越像她母亲，这不免又让苍坞山有些感怀。
……
又三日，蓬莱那边遣了弟子，送来寒冰玄铁铸造的新剑。
对方笑吟吟跪呈，道：“我们老阁主见这寒冰玄铁是块难得的好料，一时间有些技痒，愿意亲自动手铸造呢，掌门可打开这木匣看看，若是满意，我等立即便回蓬莱，通禀给老阁主。”
苍坞山几乎是受宠若惊了，连忙上前扶对方起身，客气道：“哪里的话。世上谁人不知蓬莱老阁主铸剑工夫天下第一，能劳他亲自动手，乃是苍某的福分。”
他小心接过那木匣，只打开瞟了一眼，面上便又染上喜色，连忙吩咐拂玉：“阿玉，再去多取些灵石，就当我们谢老阁主一番心意。”
其实灵石，在铸剑之前，便已经经由钱庄转去了不少。
眼下这般，大概是苍坞山实在是对这剑极其满意，愿意多拿出一点，也当作顺水人情。
灵端宗一向财大气粗，拂玉捧了满满一匣子灵石，递给了那欢欢喜喜的蓬莱弟子。
待那两人走后，拂玉也不禁好奇起来。
“父亲，老阁主这是又做出了什么好东西？”她已经鲜少流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毕竟她的凰羽剑，也是老阁主铸造的，她爱不离手。
老阁主实际上百年前就隐退，颐养天年了，偌大的蓬莱剑阁，如今是他的儿孙在经营。
依照那两名弟子所言，老阁主出不出山，全看铸剑材质的好坏。这么多年来，灵端宗的订单那头也接了不少，然而也只有拂玉的凰羽剑，与今日这把由寒冰玄铁打造的剑，是老阁主的手笔。
只是剑匣打开的那一刻，拂玉面上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这剑就形体上，并无多大不同，只是通体银白，唯有剑刃边缘，呈现出冰透裂纹一般质感。
明明是凛然杀器，整体的气质却显得温柔平和，仿佛易碎的瓷器，只能供人把玩欣赏。
可这把按理说素未谋面的长剑，对于拂玉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不用看剑锷上的刻字，便知它的名号。
“冰魄。”苍坞山浑然不觉女儿发白的面色，眯眼看着剑锷处，念出其名称后，饶有兴趣地拿手指弹了弹剑身，听着那清脆宛如凤凰泣露的铮鸣，眉开眼笑，“若是将这把剑，送给你带回来的那个少年，不知该引来多少人的嫉妒。”
……
前世，这的确是重黎一直带在身边的佩剑。
只不过在苍拂玉的印象里，它出现得很晚，苍坞山是直到重黎升至金丹时，才将这冰魄剑，当作贺礼送给他。
拂玉那时并不知这剑的材质与制造者，只叹自己的父亲慧眼识珠，知道只有这样的好剑，才能配得起如此有天赋的少年。
她和苍坞山本质上一样，爱才惜才，也愿意一掷千金，花时间花精力培养。
可是坦诚对待，并不一定会换来将心比心的回报。
她凝视着这把剑，想到这剑身上曾血迹斑斑，沾满了她在乎之人的鲜血。
“父亲，这剑，你是要送给重黎？”
她木着一张失去血色的脸，明知故问。
“是。”苍坞山自然给了肯定的回答，招手唤来一名弟子，将剑交予了他，“先将它封存在珍宝阁。”
须臾又轻笑一声，接着道：“只不过现在的他，尚且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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