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广才微微抬起面容，恰好与苍拂玉那清凌凌的目光对上。
饶是到了这般境地，他也被那扑面而来的美色冲击到恍了神，竟然就这么直接愣怔住了几秒。
可随之，他就又感觉到了另一段冰冷视线，如择人而噬的毒蛇缓缓将他缠绕，阴恻恻的气息几乎让他遍体生寒，仿佛心脏都被人攥紧了，随时都能捏爆开。
马广才一激灵，下意识朝重黎看了一眼。
而那个少年像是没骨头一般斜倚在椅子上，也的确是在凝视着他的，少年身侧便有火把，可那光芒似乎仅能照亮他的一点消瘦的身形轮廓，至于神情，则无法探究。
可偏偏马广才身上寒毛倒竖，身上衣服都要被冷汗浸透了，他整个人如同落在砧板上的鱼，心里充斥着即将被扒皮抽筋的恐惧感。
这样的压迫下，他差点儿就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可是还好他反应过来了，立马死死咬紧牙关。
毕竟这幕后主使，马广才亦是得罪不起的。
对方有所顾忌，几次都道，若此事败露，也莫要让苍拂玉得知是他所为，否则……
笑面虎的手段，马广才见识过，只怕比死还难受几分。
“……跟任何人都无关，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他艰难喘息，胸膛剧烈起伏，一咬牙，还是选择将所有罪责都扛下来，“是我嫉妒重黎的资质禀赋，这才一时糊涂，铸成大错。”
“望长老和师姐念在我是初犯，又在宗门修行了这么些年的份上，可以从轻发落！”
他立马连连叩头，其他一干人等，也纷纷效仿。
“我们再也不敢了，还望长老和师姐能够网开一面。”
认错态度诚恳到不行，头磕在青石板上，也是咚咚回响。
然而上头三人不发话，他们是不敢停的。
拂玉绷着一张精致的面容，冷若冰霜。她毕竟是小辈，绝对不会率先开口，可是这事，她并不想雷声大雨点小，最终轻轻揭过去。
倒不是为了重黎才会如此愤慨，而是大概猜出了这背后是何人的手笔，也该敲山震虎，别再自作主张，来给她找这多余的麻烦。
净珂和赫真两位长老之间，也有轻微的灵力波动，大概是正在用传音之术，商量之后的处置办法。
最终，净珂似乎是妥协了，轻咳一声。
“同门之间，私下逞凶斗狠，实在乖张恶劣！可念在你们是初犯，并未造成严重后果，且让你们的师父带回云隐峰，自行发落处理！”
拂玉看到，赫真长老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心里也清楚，赫真长老不是想刻意包庇徒弟，只是他为人极好面子，不愿在执法堂将事情闹大，让全宗门都来看他笑话。
可这与拂玉想法相悖，在净珂发话之后，几个体修就要上前准备拎起跪在地上的几人，可是又听到大师姐透着清冷的声线：“且慢。”
她拧眉看向净珂，起身行了个礼：“两位长老莫怪，并非晚辈非要多事，只是自开宗以来，同门之间相互倾轧屡见不鲜，并非就今日这一桩。况且……”她顿了顿，仍旧面无表情道，“长老，你若说并未造成严重后果，实在对这新弟子不公。”
“够了。”赫真亦站起身来，不满地瞪向她，“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老夫绝非那是非忠奸不分之人，素日里我的那些徒弟，哪一个我不是严加管教？只是这几个逆徒……回去之后，我定要将他们关个十年禁闭，以儆效尤。”
“……不够。”拂玉摇头，倒是第一次没有给长辈台阶下，“还要追加三十道鞭笞，明日午时，在执法堂执行，并让众弟子皆来观刑，让他们知道欺凌同门的下场，这才叫以儆效尤。”
她将最后一句，每个字眼都咬得既重又冷，说罢，还不忘恭谨地询问身旁的净珂长老：“这是执法堂早就定下的条例，我应当没有背错吧？”
净珂夹在二人中间，如坐针毡。
可再怎么说，公正理法，的的确确是站在苍拂玉这一边。
他也只能烦躁又无奈地闭了闭眼睛，点头道：“允。”
……
后半夜，拂玉将少年带回了他之前住的耳房。
几日不住人，这里已经有些落灰，清寒无比。
她也已经疲惫不堪，没有过度的心力再去多管闲事，只是勉强保住他的命就成。
在嘱咐让他早些休息之后，她便干脆利落地关门离开。
少女身影远去，只留屋内一盏飘飘摇摇明灭不定的灯火，重黎本来闭着的双眸又蓦得睁开。
他眉骨高，眉眼生得优越，便连垂下的眼睫也在烛火映照下，于眼眶轮廓处投出两抹墨痕般的阴影，他望着门口的方向，直到天边晨光熹微，换了一身藕色流仙裙的少女，再度推门而入。
这两个时辰的等待，对他来说，似乎只是眨眼一瞬间的事。
屋外有乳白色的晨雾，她的身上也仿佛沾染了一些轻盈的花草露水。
门被她半掩，拂玉转过身，因根本无法忽略掉他的视线，少女讶异到挑了挑眉，问道：
“一夜未睡？”
“嗯。”他发出极轻微的回应，想说“是在等你”，可还是将这句话抵在舌尖，并未像无法遏制的感情一般失控。
他只是道：“太疼了，疼到睡不着。”
这个答案在拂玉的意料当中，所以她的神思与疑虑，也都收敛了去，只专心比较从云雀手里拿来的药，捻住了其中几颗，用内力拍散炼化为齑粉之后，用纸盛好，朝少年走过去。
她照顾人的动作，熟练到根本不符合她一个宗门大小姐的身份。
可她像是没意识到这一点，一边轻轻托起重黎的脊背，手掌固定住他的臂膀，一边捧着那张折出细微弧度的纸，对准少年干涸苍白的嘴唇。
他乖乖张口，含住那些用于疗伤的，苦涩到了极点的粉末，因没有水，所以只能艰难下咽。
拂玉则有些神思恍惚，似乎是在想别的事情，直到他轻轻咳嗽一声，道：“师姐……”
那声音里，竟让拂玉听出了一丝委屈与卑微，她这才后知后觉，连忙起身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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