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母则刚强。
林姨娘一直信奉的话,在这一刻的天塌地陷面前,忽然没有了力量。
仿佛脊柱被人狠狠砸碎了,她根本直不起身来,只胸腔起伏,掩面而泣。
还是念念和岁岁摸索过来,小心翼翼地拽住她的袖子。
“姨娘,别哭……别哭……”
唯一可以安慰林氏的,是自己的孩子尚是孩童,她们不知这件事背后是何等的肮脏龌龊,且过了今晚,她们也会很快遗忘这件事。
她也只能这么想,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才能继续在这深宅大院里活下去。她是如此,伺候她的那些下人亦如是。大公子威势既在,就无一人敢在外头传闲话,只是自此之后,他们看向林姨娘的目光,便染上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黏腻与恶心。
这种不.伦行径,且不说是谁起的头,归其根本,还是林氏不守妇道,以美色勾引大公子。
至少这些人,心里是这般笃定的。
而那件事过去一年,赵清没再碰她。
他本就风流成性,这府里或外边的女子,容貌或许不及林姨娘,但胜在年轻新鲜,远比搞父亲的“破.鞋”要强得多。
林姨娘的无人问津,似乎从某种程度上,也渐渐外化成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辱,她时常听见院里下人的闲言碎语:瞧,空长了这样好的面貌,老爷看不上她,大公子也看不上她……
……
那几乎能逼死人的处境,痛苦如锋利刀刃的记忆,终于在拂玉脑海中闪回结束,她眨了眨眼睛,压回了差点喷薄而出的泪意。
大约是这类似的场景刺激到了她们,念念身上已经腾起黑雾,周遭的世界似乎也因为她的情绪变化而陡然起了影响。
拂玉只能紧紧抱住她,不断地安抚。
等不及再慢慢周旋,她轻喝了一声:“清哥儿,你快走。”
重黎担心她无法应对,但拂玉显然因为他的驻留而动怒了,离开尚没几步,他忍不住回头,少女依旧维持着那样的姿势,只是似乎显得格外疲倦,兀自强撑着抬起面容,深深看了他一眼。
……
一个时辰后,祭祀已近尾声。
赵清的贴身小厮寻到了重黎,催促他赶紧换身衣裳,若在祭典最后一刻还不见嫡长子,赵怀民肯定是要发怒的。
他并没有排斥反驳,只是看了一眼天色,那浓重云层已经渐渐散去,空气也没有再增加窒息压抑之感。
看来,拂玉还是稳住了那两个恶灵,不至于让情况变得更糟。
现在人基本都集中于祠堂,他目光扫过去,倒是很快就寻到了另几个人。
云雀就侍立在主母白氏的身边,她算是二等丫鬟,只做些端茶奉水的活计,此刻大约是心绪不定,脸仍旧是绷起的,显出几分局促紧张。
白墨先前去了大房的长梧苑,幻化成了长房的二公子赵晟,稍长他几岁。此刻白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视线与他对上,沉稳地略一点头。
而慕澄情况较为特殊,他方至离前厅不远的祠堂,就被那莫名的白雾裹挟,雾气散去之后,他竟然被安在了一个八岁孩童的身体里,被一个连面目都看不清的奶妈子死死拽着。
这孩子便是二房长女赵葵所生,名为姜瑾。赵葵作为出嫁女,竟然在中元节回了娘家,也是因为赵家祖宗向来算是灵验的,便也带着丈夫和儿子过来祭拜。
慕澄一开始虽慌乱,大声嚷着发生了何事,可念及他只是个孩子,周围那些鬼魅并没有在意。
好在有记忆的加持,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也幸亏拂玉之前逼着他熟记这赵府中的人物,他才能勉强将记忆里的人与眼前所见一具具狰狞可怖的死肉相互对应上。
他个子还太小,又挤在人群里,费了好大力气才摆脱了那奶妈子,随即站在高处找人。
第一眼便看到重黎,也是因为他正被人簇拥,着一袭竹叶青色的华贵袍子,卓然而立。因赵清的年纪要比重黎实际年龄要大,脸依旧是重黎那张脸,但个子要高些,模样也更舒展些,更多了青年落拓成熟的气质。
人声鼎沸,重黎手上拿着几炷香,正准备对着灵位叩拜。
见到完全变了模样的慕澄,也没有多惊讶,只将眼风冷冷扫过去,示意他稍安勿躁。
慕澄又气又着急,可眼下不是发作的时候。
且见他一个孩童也闯了上去,周围人亦调笑着让他也行跪拜之礼,毕竟都是赵家的子孙,也合该如此。
慕澄这般倨傲,哪能轻易对凡人灵位磕头,可重黎伸出手掌托住了他的脑袋,轻易就将他按在蒲团上,愣是让他不情不愿地完成了叩首动作。
慕澄心里那个恨啊,可想起师姐那柳眉倒竖的面容,又默默将那口气给咽了回去。
尤其是白墨,在见到他如此模样,非但不帮忙,甚至握拳放在嘴边假装咳嗽,那笑容根本压不下去。
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祖宗在上,保佑我清儿此次能够高中!”过半晌,祭奠已经快要结束,赵怀民和主母白氏皆跪于祖宗灵前,大声祈求。
祖宗不是神佛,即便回应祈愿,按理来说也不需特意还愿。
可重黎跪坐在赵怀民身后,分明听见他口中念念有词,语气格外虔诚:“……若能让赵氏一族再出一位天子近臣,重回朝堂,吾必向列祖列宗奉上最好的牺牲贡品,以表深谢……”
赵怀民面前祭盆里的火光,在他这句话后,似乎猛得跃动了一下,周围的蜡烛亦火光湛湛,祠堂里所有人都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寂静,似乎都是无声传达着同一句祈愿。
唯有以身入局的几人,尚维持着清醒的神思,在结束的鼓声敲响之前,几个人默默对了个眼神,都因此时此刻的场景,而若有所思。
不能轻举妄动,可也不能坐以待毙。
结束这场祭典之后,也该认真起来,在这见鬼的地方好好搜寻下线索了。
与此同时,拂玉亦站在门廊边,清圆瞳孔上倒映着祠堂那一两点橘黄色的暖光。
“奉上最好的牺牲贡品……”她喃喃重复着赵家主君的话,脸上血色慢慢褪去。
人虽未至,可在哄睡了念念和岁岁之后,她还是放出了自己的一丝灵识,默默关注着祠堂里的一切风吹草动。
金色的蝴蝶悬停在檐角上,翅膀被污秽缓慢侵蚀。
她揉了揉额角,再一次产生了力不从心的困倦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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