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国南梧市,大荒山麻岭下麻村,此处盛产麻皮,却不是以物命名。
麻村原名叫麻风村,早年收留麻风病人,封村二十六年后,活下来的风一代自成村落,入籍时因名字不吉利,改名麻村。
午夜时分,皓月弯轮,星河泻影,大地璀璨如银。
咚咚咚,麻村中一户人家,破旧木门传出急促敲门声。
屋中鼾声骤停,男主叫李根,女主叫柳巧月,夫妇年过半百,早年在南方沙岗建材市场搬砖,略有积蓄,本来可以干多几年,因膝下无儿无女,生无所望便提前回乡数日子。
听到敲门声,柳巧月猛然想今天是什么日子,躲在窝里哆嗦对柳根说:“今天…是六月六,”
江南民俗,六月初六,鬼挑西瓜,家家户户不出街。
敲门声还没停歇,李根仗着胆闷喝一声:“谁?”
“我,老分,给你们送孩子来了!”
老分是麻山上的守山人,麻村人都认得,因性格孤僻,平日不喜欢与人交往,无人知他来历,只知道此地先有老分,后才有麻村。
麻村入籍时,他也跟着入籍,户籍名直接叫阿分,早年在公社麻场看门,公社场散伙后,他成为守山人,偶尔帮人看风水择墓地,剁剁草药换点酒钱,至今还住在麻场三间破屋。
此时三更半夜骤然登门,又说来送孩子,今夜又是六月初六,着实诡异,李根夫妇半信半疑,既兴奋又惊讶。
LED灯亮起,木门打开,从门缝可以看到一张狭细四长脸,额长,鼻长,仁中长,下巴长,双眼斜飞裂到耳边,活如一条泡了上万年海水腐蚀过的比目鱼,满脸褶皱沧桑。
这张脸就是一块名片,是老分无疑,因他双眼生得怪异,村民们叫他分边眼,尊称老分。
麻村老辈麻风病痊愈后,风一代多少带有些异相,这张脸混迹其中也属平常。
到了李根夫妇这一代算是风三代,都是正常人。
老分从门缝挤进来,怀中捂着一坨麻布包裹成粽子形状的物事,应当就是他说的婴儿。
进门时,老分不忘回望星空。
借着幕色,不知什么时候,空中现出一片网状闪电,弧光闪烁,只闪电不打雷,如云如雾,遮住繁星点点,似乎正在向麻村快速压过来。
这时空中飘落一丝若有若无声音,如鬼行歌:“阳天罡,此子乃纯阳之体,阴宿之命,不能留于天地之间,难道你想破坏规则么?”
那声音,好像从心头响起来,在脑中盘旋激荡,李根不尤得全身毛骨悚然,汗毛一根根竖起。
老分对着空中网状闪电凝望,冷哼一声:“封门修,去你的规则,你无非见宝起意,想夺去养魂宠,你才是破坏规则。嘿嘿,有我在,你休想。”
那冤鬼桀桀怪声又响起:“阳天罡,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难道你忘了前面六代文明因何被还原吗?”
老分冷冷说道:“规则只是被你利用。天地运行周天,万物各行其道,证道而生,得道而灭,与一小孩何干?”
“桀桀桀…”一阵揪心裂骨怪笑:“阳天罡,我们索性说开,天地至宝,本来见者有份。这样吧,我和你做一个交易,我许你重回元老院,你交出此子如何?”
“呸,元老院就是一群无耻小人…”
“哼,你不过是焱氏一条看门狗,给你脸不要险,休怪封某无情…”
一串单音符从空中飘洒大地,钻心蚀骨。
李根感到全身好像一粒干泥巴在水中散开,每一寸都疼痛难耐,忍不住倒地抽搐惨嚎,每个毛孔都渗出汗花,瞬间集成汗珠。
老分低喝:“魂之御,盾护!”两指弹出一粒蓝珠。
蓝珠漂至茅屋中间,呈气球状散开,由浓转淡,弥漫开来。
他闪身入屋,在床上放下婴儿。
李根夫妇身上万蚁蛆骨之状消失,喘着粗气爬起身,恍惚刚从噩梦中惊醒,身上大汗淋漓。
此刻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平日里半点不起眼的怪异老头来头不简单,慌忙扑通跪下,结结巴巴叨念:“大神仙,大菩萨,大活佛,大金刚,大修罗…保佑…”
眼前怪老头非仙非魔,非佛非道,祸是他惹来的,又是他出手相救,一时间不知如何表达,只好满天神佛念了一通。
老分摇了摇头:“起来吧,我不是什么神仙鬼怪。诸色世界皆虚妄,我都看不透,何况你们局中生灵。”
夫妇唯唯诺诺恭候一旁:“老神仙尽管吩咐,我们老两口照办就是…”
老分拆开麻布,露出一个刚出生婴儿,浑身像一块烧红炉铁。
一只金鳞蜘蛛,足有盘子大,六足抱紧,盘踞在婴儿全身,好像架在烧烤炉上的羊肉串,发出嘘嘘雾气。
那金色蜘蛛浑然不觉,恍惚还很享受烧烤的滋味,昂首扬起两只圆溜溜复眼,胖嫩副足上竖起一条条金光灿灿纤毛,足有半尺长,风中柔软轻佛,蓝眸如箭溜溜打转,仿佛在警告周围猎物:这是我的,谁也别和我抢。
金色巨蛛覆盖,看不清婴儿面貌。
李根夫妇吓得惊叫一声。
老分对着金蛛呢嚅几句,蜘蛛松开六爪,从婴孩身上爬到一旁。
万丈血红光芒从那婴儿体内穿体溢出,漂开六尺,空气中便似乎有物隔断,弥留房中不散,渐聚渐浓。
茅屋顿时如沐鲜血之中,人如置身屠宰场,可以闻到浓浓血腥气味。
金色蜘蛛在婴儿身上纵情吮吸,血雾一缕缕穿过它的鼻息流入肚里,躯体渐渐鼓起,灯光下透出一抺红晕。
这便是守山人送来的孩子?
李根走南闯北,算是麻村中少有的见过大世面的人,见此场景猜到此子不是妖便是魔,心中不免颤栗,想拒绝又心有不舍,口中嘀嘀咕咕:“这…孩子,是妖,还是…魔?我们寻常百姓,养…养不起…”
“胡说什呢,他是人,只是六十四卦相都是纯阳,命中无阴,容易招来世间极阴之物的觊觎,想必他父母背后有高人指点,出世便被丢弃在大荒山北岭森林中,此时阴煞之物正在赶过来,欲夺阳飞升,那时必然祸及此处万万生灵。既然被我发现,也算是一场机缘。”
李根似懂非懂,却还是听出此子是个不祥之物,不然谁会狠心抛弃骨肉。
可想想自己老两口日渐老去,晚景凄凉,本来生无可望,难得上天垂怜白送来一个孩子,管他是妖是魔,收养膝下以慰寂寥,快话几年也胜过孤独终老,似乎也无不可。
纠结之间走过去想把门关了,他怕外面那个幽灵发现,此举已显出他有收养之意。
守山老人示意不用:“世间俗物挡不住精神力穿透,关与不关无关要紧,此屋我已封锁,外间发现不了。”
封门修鬼叫声再次响起:“阳天罡,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小匿踪术,能瞒得了几时?”
这一次,鬼泣声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愤怒。幕色中,那张闪电网云掠过麻村,漂向大荒山北岭森林,空中重现月朗星稀景象,一切如初,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老分盯着李根追问:“他走了,我在北山布置了傀儡阵法,这斯是星武七星,恐怕挡不了多久。李根,你们需快决定。我看你们夫妇已经垂垂老矣,还有什么不可放弃的?敢不敢收,给我一个准信!想收养,今后我可协力你们夫共善养之,以全你我他一场机缘。不想收养,我另找他人…”
李根望着床上婴孩像块烧红的铁块,说他是人,就算养下来恐怕也太惊世骇俗了吧,着实为难,嘴里嘀咕说:“这,养大成啥样啊?”
“无妨,子在教不在生,德行与基因遗传无关。今后就是力气大点,脾气火暴些,其他与常人无异。”
老分伸出一根枯瘦食指,默念之间额头汗珠如雨滴落,指尖渐渐浮出一点米粒状血珠。
他轻喝一声:“天地万物,诸色世界,结缘而生,因缘而灭。缘起缘灭,周天寰宇,吾以吾血,封你魂体,前世孽果结,今生因果启…”
伴随口中咒语,走指如拂柳,在婴儿身上种下七道封印,婴儿身上血红隐去,胸口结出一朵“焱”字状燃烧小花,露出粉嫩肌肤,与寻常婴儿一般无二。
金色蜘蛛此时已经变成血红蜘蛛。
老分对李根说:“世间生灵,天赐三魂,地养七魄,如今我已经封了他的七魄,七魄封则魔性封,今后他便与常人小孩无异。你们夫妇是善良人家,望以善引之,可保他一生平安,你们也可享人伦之乐!”
李根看了看小孩,再看看那只可憎可饰的蜘蛛,心中障碍还是放不下。
这时,婴儿“哇”的一声啼哭,声音洪亮,这是他出生的第一声啼哭。
听到婴儿哭声,柳巧月喊着“我们养,我们养…”冲过去抱起婴儿:“这娃哭声有力,长大一定很会搬砖…”
母爱是人间至爱,就是这愿望有些沮丧。
那只血红蜘蛛见婴儿被人抱走,突然弹地飞起,直扑柳巧月面门,千万根纤毛瞬间化成千万金针。
老分弹指一划,一道蓝色盾墙隔在蜘蛛和柳巧月中间,根根金毛刺穿蓝色盾墙。
老分对蜘蛛嚅嚅嗫嗫一会,也不知说了什么,血红蜘蛛收起纤毛,落在床上。
李根见蜘蛛攻击自己老婆,随手抄起板凳就想拍烂它。
一道无形力量锁住他的手和板凳,放落地下,老分喝道:“快别伤害它…”
这股力量对李根来说就是神的存在,他见老婆差点丧命,尤自愤愤骂咧:“这个恶心东西差点要了我婆娘的命…”
那只血红蜘蛛虽是蛛类,却生得并不恶心,肉敦敦大肚子,毛绒绒前四肢肥壮,向四足刚气有力,两只眼珠乌黑灵动,不生气时象个小毛球,其实还挺可爱的。
她在老分面前还挺乖巧的,一人一蛛似乎很熟悉。
老方宽慰李根说:“一场误会,它是一只上古洪荒的玄阴红蛛,生性恩怨分明。在千万生灵中,蛛类魂体命如尘埃,一生须经历三次进阶方可修成星武真身,今晩它受纯阳淬炼,了却最后一场功德。它得了大机缘,自然拼死相护。此子被丢弃在大北山多时,若没有它舍命相护,又用纯阴为他续命,这个小孩不被自身原火烧死,也早就被阴煞生灵分尸荒野。他们之间机缘还未了,不可多造冤孽,折损你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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