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南来渡魂河,巍京宫阙远嵯峨。
三关诸将谁降敌,负国奸佞主媾和。
黄叶古城寒雨积,青山荒冢白云多。
如何一别长垣后,不见丹青入紫阁?【见附注】
夜空中惨绿的月亮露出弯弯的月牙,寒冷的夜风呼啸地掠过荒芜的平原,远处不时传来阵阵的狼嚎。
平原里有一处突兀的残垣断壁,主体建筑已经倒塌,只留下断断续续的石墙和尚未腐朽的横七竖八的木料。看样子这个废墟原来应该是高塔哨站或者堡垒,这种由哨站和堡垒变成的废墟在混沌荒原里也不算罕见——毕竟混沌荒原上不仅气候恶劣,还有数不清的蛮族和魔物。两者足以把任何建立在混沌荒原上的哨站和堡垒化为废墟。
在废墟的漆黑夜色中,某个角落居然传来跃动的亮光。亮光的源头是一堆燃烧的篝火,投入新的柴火之后火堆哔啵作响,弹出的火星落到地上很快就化为灰烬。
篝火旁坐着一个穿着厚皮袄的青年男子,他掰断手里的一块木板,将其投入火堆里。
青年男子伸出双手烤火,他现在的神情闲适而惬意,显然对自己在如此偏僻又寒冷的荒原找到一处安身之处,烤着篝火取暖的现状非常满意。不过他的神色很快一变,眼睛盯着不远处漆黑的石墙的角落,厉声喝道:“是谁在哪?快给我出来!”
话语落下,篝火旁的男子转身从行李中翻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物事,拿在手里之后再次出声警告道:“快点出来,否则我不客气了!”
两番的警告之下,一个身影从石墙后走了出来,他平举着双手走向男子,嘴里叫道:“壮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别动手,别动手!”
火光映照出来人的样貌,来人年龄和身高约和男子相仿,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来人也穿着一身厚皮袄,脚上穿着黑布长靴,腰间配着一把短剑,背上有一个小小的灰布包袱,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了。
“你是谁?”篝火旁的男子看来人的眼神充满警惕和审视。左手紧握着被粗麻布包着的长条形物事中段,右手握住一端,显然只要来人稍有异动,男子就要拔出武器:“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壮士不要动怒,听我解释,听我解释!”来人稍微后退了几步,平举的双手不住地摇晃,语气急切地说道:“我叫赵义,是天朝的百姓。前些日子跟着商队一起出关做生意,不想在混沌荒原里遇上风暴。现在与商队走散了,希望壮士看在同是天朝龙帝子民的份上能收留我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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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来是这样。”男子听完赵义的解释,收起了手里的长条形物事,也作了自我介绍:“我叫赵匡,也是个做买卖的客商,既然我们都是天朝人,那就过来坐坐吧。我正准备煮点肉粥做晚饭。”
两人在篝火旁坐下,“赵匡”放下了长条形物事,从行李里翻找出了一个小铁锅、瓦罐、水袋、米和一些零碎的肉干,在篝火上搭了一个架子,用瓦罐煮起肉粥。
赵义一边殷勤地往火堆里加柴,一边向“赵匡”搭话:“大哥,你是做什么生意的,怎么也一个人在这个地方过夜?”
“我是一个人做事,连匹载货的驽马都没有——自然带不了多少东西。只能挑一些分量轻的精贵东西卖给那些蛮子。”
好像是给赵义证明一般,“赵匡”从一个行李袋中掏出了一个小皮包解开,把袋子里的东西倒了一些白色的粉粒在手掌中。手向前伸到赵义能看到的距离,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说道:“虽然蛮子们也有盐,但是那些盐都糙得很。要么又黄又苦,要么又青又涩——也亏蛮子们吃得下去。我们天朝的细盐又白又纯,蛮子们的盐完全没得比。这样的好东西,蛮子当然开出了一个好价钱,我一趟下来倒也能挣个温饱。”
看到“赵匡”手里白色的颗粒之后,赵义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向“赵匡”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震惊和敬佩,缓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大哥,贩卖私盐可是重罪。何况还是卖给蛮子,这可是要杀头的!”
“赵匡”漫不经心地把手中的盐粒撒在铁锅里煮着的粥上,慢悠悠地用勺子搅动起来,不以为意地说道:
“那又如何?别说贩卖私盐,在天朝违法营私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也没见朝廷把他们都杀完。
再说外通蛮夷这事,我只是卖盐给蛮子,你不知道南皋城的那些老爷们给蛮子们卖了些什么——兵器、盔甲、大炮、武器铸造图纸、军阵图、边防图,哪一样不比我卖私盐的罪要重?要论杀头,那些老爷们都要排在我前面。南皋的老爷们都没事,我操那个心干吗?”
本来赵义对“赵匡”的一番话还没什么反应,听到“边防图”这个字眼的时候,拿着柴火的手在空中稍停了一停,嘴角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附和地说道:“那是,那是,大哥说得对。”
“赵匡”停止了搅动,把手里的勺子放在一旁,开始往粥里加零碎的肉干,眼角的余光在赵义的脸上扫过: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找份别的活计,你说在家种田不比现在整天担惊受怕来的好吗?再不济找份茶楼跑堂的差事也比我卖私盐这般朝不保夕来得好。”
此时赵义正低头加柴,没有抬眼看“赵匡”,他听到话后,又是附和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句话说出口,引得赵义抬起头来,他疑惑地看向“赵匡”,后者则继续说道:
“兄弟,‘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世间都是这个道理,对吧?
你知道南皋城的海家吗?在五六年前,南皋城没有比海家更有钱的世家大族了,在街上随便找一个人,上到八十岁老头,下到三岁小孩,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海家的名头。
有人说海家的钱够花上八代人,虽然我不知道这说法是真是假,不过在当年南皋城最热闹的东海街上,十家商铺有五家姓海。出了南皋城,随便指一块地都有可能是海家的资产——所以‘海家的钱够花上八代人’这样的说法倒也有理有据。
——按理说海家够有钱了吧?八代人哪怕什么都不干也能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可是就算是有钱到了这种程度,海家不还是想着要赚更多的钱吗?
如果不是为了赚更多的钱,海家又怎么会把粮食、大炮、盔甲、兵器卖给混沌荒原上的蛮子呢?听说为了从海家手里买到各种物资,蛮子们可是挖空了两处金矿。
天朝的钱要赚,蛮子的钱也要赚,哪怕有了数不清的地和商铺都不够,还要赚更多的钱。你说我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怎么就不能用自己的法子赚更多的钱?”
“赵匡”的一番话似乎完整地陈述了自己“贩卖私盐给蛮子”这一国法不容的罪行有多么正当与合理。
“可是海家在五年前就被朝廷查办,家产被查抄,海家三百多口掉脑袋的掉脑袋,其他的要么被流放山南戍边跟猴子龇牙被剜去双眼,要么被流放卫西开荒进了山鬼的肚子。”赵义补充了海家的结局。
“赵匡”不以为意地说道:“那又如何?”
听得此言,赵义停下了往篝火里加柴的动作,眼睛直直地看着“赵匡”,等着后者继续说下去。
“我贩卖私盐这事国法不容,可你知道我这出关一趟,一路提心吊胆,风餐露宿,卖出一袋私盐的利润有多少——连南皋城老爷们喝的一杯茶的茶钱都不够!
我看这世道,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海家没了,赵家、马家、王家、许家不也照样卖各种物资给混沌荒原上的蛮子吗?他们这几家能做得大事,我做不得大事?”
“赵匡”对自己的这番理论似乎非常满意,慷慨激昂地说完后,眼中闪动着光芒,脸颊微微发红。他又用勺子搅动了几下煮着的粥,把肉干在粥里搅拌均匀。
赵义拍手叫了起来:“说得好,说得好啊!大哥果然是明白人啊!富贵险中求【见附注】,大丈夫生于世间,哪能干狗苟蝇营的小事,要做就做出一番大事业!”
“赵匡”向赵义投来欣喜的眼神,旋即出声问道:“老弟,哥哥我这些年都是一个人单干,每次带的货都不多,你看哥哥我以后也能不能加入你们的商队?这样也有一个照应。”
瞥了一眼“赵匡”身旁的几个行李袋,赵义眯起了眼,不动声色地问道:“有生意当然可以一起做,不知道大哥是从什么地方搞到这些私盐的?”
“老弟,哥哥也不瞒你。这些私盐其实是我发现了山里一处无人知晓的盐矿,以后我们哥俩要是搭上了伙做事,保管能挣上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赵匡”又自顾自的解释起来:“哥哥我也是有手段的人,早年当过玉勇兵,在蝰门关里有点关系,不然哥哥我怎么能带着这些私盐出关?话说回来,兄弟,你的商队有多少人啊?”
“大约百十号人。”
“兄弟又是做什么的?我看兄弟又不像是商队里的寻常脚夫杂役,想必是有身份的人物。”
“承蒙大哥看得起,我在商队里管库房。”
“那么兄弟,你的商队在哪儿遇上沙暴,能不能赶紧联系上?”
“赵匡”一连串的发问,看似是想找一个靠山,实则太过琐碎,让赵义有些不耐烦,他摆摆手说道:“别急,别急!大哥,你也知道混沌荒原是个会吃人的鬼地方,我们这些从长垣出来的人,十个人里有七八个回不去。谁知道那些商队的人是死是活?”
赵义的这番话让“赵匡”冷静下来:“那也是,这鬼地方的确吃人,那些蛮子和野兽都凶得很。
老弟,你可得当心,尤其是那些狼。这些畜生会远远地跟着你,装作路过碰到的样子,露出憨厚的狗模样,甚至还能张嘴用舌头舔你的脸,然后趁你一个不小心就咬过来。”
“赵匡”说着重新拿起了行李里的长条形物事,握在手里:“我这家伙,就是为了防备那些畜生。”
听完赵匡对狼的描述,脸色瞬间变得通红的赵义把手伸向腰间,摸到了短剑的剑柄,促狭地接过话头:“说的没错,说的没错!在这鬼地方的确是要防备那些不怀好意的恶人。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跃动的橙黄色火光中,一道银光一闪而逝。
火光照亮了“赵匡”的脸,他的手里多了一柄剑,剑上铭刻的纹路散发着淡淡的五色彩光。此时他的那双眼睛冷冷地盯着赵义。后者手中的短剑悬停在正在刺向他咽喉的路径上,闪着寒光的短剑却再也无法向前刺哪怕一寸。
赵义瞪大了眼睛看着“赵匡”,手里的短剑掉落在地。上身连同半边肩膀出现了一道细小的红色血痕。
“你——你……是鸦……”赵义想说些什么,从喉咙里终究只挤出几个字。随后,失去了生命的尸体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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