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慕容晓晓的马车,并没有费很多周折。
慕容晓晓知道,那个不远不近跟着的黎茵,心里没打什么好主意。
果然,公主的侍卫凑到阿标的马前,阿标又传话给车厢里的慕容尚仪:“绛月公主叫尚仪到前边的凉亭小叙。”
“告诉黎茵,本宫还要赶路,不便停留。”
半炷香过后,慕容晓晓觉出马车好像驶出了驰道,颠颠簸簸片刻,竟停了下来。
正当她准备掀开门帘一探究竟的时候,阿标代劳了。
原本车夫的位子,不知何时坐上了绛月公主的侍卫。
阿标一边给慕容晓晓摆放马凳,一边忐忑不安的小声说道:“公主的脾气……尚仪是知道的。两位主子,还是不要难为我们这些当差的吧。”
慕容晓晓拉着一张冷脸,磨磨蹭蹭的下了马车,朝着一箭之地的凉亭走过去。
香榕已经在凉亭的石台上摆好一套乌金茶具,紫砂炉上的水壶也沸出几缕水汽。
绛月公主或许是旅途劳顿,或许是等得久了些,身子松垮无力,凭栏斜倚,双目微闭。
正在点茶冲水的香榕,背对着慕容晓晓,使得她不必因为目不转睛的看黎茵而羞愧。
一别两年半,眼前的黎茵疲态尽显。曾经的暴戾跋扈和不可一世已经难寻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傲然挺立的气韵。唯独国色天香的容貌,没有丝毫改变。
一阵微风掠过,绛月公主高髻上的芍药绒花像活过来一般,恰到好处的颤了两下,每一下都颤到了慕容晓晓的心尖上。
“慕容尚仪不是着急赶路吗?怎么偷窥起本宫来,就不吝啬时间了?”
慕容晓晓被这突如其来的嘲讽搞得阵脚大乱。
香榕把茶奉到慕容晓晓面前,留下个大大的白眼,便带着阿标一起走开了。
品罢杯中上好的阳羡茶,绛月公主感觉今日会面,自己已有六成胜算。
“慕容尚仪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让本宫猜猜……最一开始,本宫以为你贪财。后来才知道,你是因为倾心于本宫,才屡次出手相助。
只可惜,你我有缘无分!即便是香柯有错在先,也毕竟是被你的密折索了命。这是本宫与你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不过,除本宫之外,你好像还有一个爱好。之前没有,后来才有。贪权!本宫猜对了吗?”
慕容晓晓饮下两口茶水,人也从方才的混乱中恢复过来:“算是猜对了一半吧。”
“噢?那你说说,另一半是什么?”
“其实也很好猜。你猜猜我贪权是为了什么?”
绛月公主倒是还没想到过这个问题,思考片刻后答道:“难不成你还想着替慕容家平反昭雪?”
“祖父和父亲,于我只是两个从未谋面的符号而已。况且,慕容家为奴的为奴,充军的充军,平反昭雪,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作为一个穿进墓志铭的倒霉蛋儿,慕容晓晓这两句话,倒也算坦诚。
绛月公主:“本宫一直隐约感觉到你身上有些许古怪,只是……难以形容罢了。既然今天再度聚首,你不妨直说,到底想要什么。母后能给的,本宫也能给,甚至更多。母后给不了的,只要你肯帮本宫达成心愿,本宫便可为你搏一搏。”
“我想活到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公主的意料。
“对。我大概要在三十岁的时候死于非命。具体缘由,你就不要过问了,我也无从解释。”
“你现在替母后做的这许多事情,与你寿终正寝的目标,恐怕有些冲突吧?母后身边的各色能臣,可没有几个下场好的。用罢了的工具,母后向来说丢便丢。”
“这一点,你们母女又有什么区别呢?公主和太后,不是一脉相承吗?”
“当年你身陷天牢时,本宫确实没有出手相救,香柯又……你心里有气,是应该的。这两年多来,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本宫已经处处忍让了!”
“所以呢?若不是整个黎氏皇族危如累卵,若不是黎充起兵让你进退两难,你会重新把你用过的工具捡起来吗?”
绛月公主被慕容晓晓质问得哑口无言。
新仇旧恨一股脑的涌上慕容晓晓的嘴边,突然间,她想报复的心思胜过了一切:“话已至此,你我也不用绕弯子了,我可以和你做个交易。
刚刚你说,香柯是你我之间的死结。那我偏要用这个死结勒一勒你!今晚子时,我要你到我房中,我要你为了黎氏的江山社稷宽衣解带。
你若如约而至,我保证皇族中被黎充牵连的人,不超过十之二三。你若不从,我也保证皇族的血会染红洛河。
我只是十分好奇,香柯和黎氏江山,究竟哪一个才是你最在意的。”
言罢,慕容晓晓放下手中的空茶杯,没有丝毫犹豫,起身便走出凉亭。
与其说她是放肆的拂衣而去,不如说她是不敢看到黎茵的反应。
马车顶着萧瑟的落日,重新走回正途。慕容晓晓脸上烧得通红,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是着了什么魔症,竟然说出那样混账的话!
香榕扶着绛月公主回到描金彩漆车中,关切的问道:“公主的脸色为何这样差?是没有和慕容尚仪谈妥吗?哼……我就说,不能这么轻易的把解药给她!
如果我们拿着解药,和她谈谈条件,也许她能就犯!我不明白,公主为何要让我把解药放到茶水里?
奉茶给她的时候,我可真是有一万个不甘心!”
戌亥相交之时,描金彩漆车才赶到寒城。突然涌进来这么多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寒城县府衙、驿栈、客栈早已人满为患。
吴太后、殷忠宗、绛月公主、慕容晓晓住进了寒城外的府兵校场。
寒城一直是拱卫西都城的六大兵营之首。校场内开阔、清静,校场外驻扎着三路府兵营。安置天家,再合适不过了。
吴太后和殷忠宗占了西侧的将军府,绛月公主和慕容晓晓占了东侧的兵部署衙。
从凉亭出来后,香榕发现公主像是丢了魂一样。对她说话,她时而听不到,时而答非所问。面无表情,两眼失神,一言不发。
直到香榕烤热床褥,侍弄好碳炉,绛月公主还坐在案几边发呆。头饰未卸,罩衣未脱。
香榕知道,自从姐姐离开后,公主很少叫旁人帮她处理这些贴身伺候的事情,早已养成亲力亲为的习惯。
“公主,可是今日乏了?需要我帮忙梳洗吗?”
“帮本宫沐浴。”
香榕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公主口误了,又问一遍:“公主是想沐浴?”
“嗯”绛月公主声音低沉而彷徨。
这署衙虽不大,却是兵部在校场的常驻机构。主事们和令史们常来短住,生活起居所需的一应物件俱全。
香榕叫来三名侍女,很快便准备好了一切。虽没有府内的鲜花、香薰,也算是干净、暖和。
沐浴完毕,香榕以为公主怎么也该上床休息了。便把重新热了一遍的安神汤药端过来。
“香榕……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禀公主,马上就到子时了。公主还是赶紧服药休息吧。”
“嗯……马上子时了……”公主自言自语着。
香榕被公主打发出来,对守在门外的女医官筱颜苦笑道:“今晚又是没喝。”
筱颜:“我看公主并未熄烛,要不我再等等?万一又要呢?香榕姐姐先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我白天可以补觉,晚上熬一熬也无妨。”
慕容晓晓竖起两只耳朵,一直等着窗外打更的声音。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公主若是不来,倒还罢了。公主若是真的来了,她就只能钻地缝。
穿过来之前,自己就是个母胎单身狗。没有表白过任何人,也没被任何人表白过。
上辈子,加这辈子,掐指一算拢共活了三十五年,连个吻都没接过。
她真想不明白,自己那会儿是撞了什么邪。
躺在黑漆漆的房间中,紧张得像只躲避天敌的小兔,门外任何一点动静,都能激起她全身上下的紧张颤栗。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打更的声音敲进慕容晓晓的耳朵,安静的空气凝结成一座冰湖。
打更的声音也敲进绛月公主的耳朵,她还在去与不去之间举棋不定。
“公主殿下,您睡了吗?”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传进来。
“谁?”绛月公主知道门外不是香榕的声音。
“我是太医署的筱颜。”
门被绛月公主打开一道缝。筱颜端着一个药盅,和两根蜡烛。
筱颜:“我看殿下房内的烛火一直没熄,想必也该换根新的了。”
绛月公主回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蜡烛仅剩一寸长,便让筱颜进到屋内。
筱颜一边换着蜡烛,一边说道:“我重新热了安神汤药,殿下既然睡不着,不如就趁热喝下吧。”
绛月公主:“有没有吃下之后失去知觉的药?”
“失去知觉……缬草丹倒是可以。军中将士受伤后,常以它来做麻药。服下此药,会感觉昏昏欲睡,周身丧失知觉。”
“药效有多久?”
“以殿下的身量,一颗缬草丹的药效大概能维持半个时辰。殿下失眠而已,大可不必用此药!这缬草丹只有外伤缝合时才用。”
“你去给本宫取一些过来。”
筱颜不敢违命,只暗自责怪自己为何不说“没有”。
药取来的倒是很快。
筱颜嘱咐道:“此药入口即化,药劲迅猛,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会失去知觉。公主一定要躺下再服,否则怕是会倒地不起。”
“嗯。你出去吧。不要和旁人提及此事。”
筱颜行了礼,刚要转身离去时,又被公主叫住。
“你把身上的棉裳脱下来。”绛月公主命令道。
绛月公主与筱颜体型相近,换上她的棉裳后,不看面庞,还真是有些难以辨别。
69書吧
况且这棉裳是太医署的统一着装,如此出去,定不会引得别人注意。
打更的梆子声已经过去良久,慕容晓晓心里想着:<看来江山社稷也比不过香柯在她心中的份量。我要不要告诉她那份密折另有隐情呢?还是算了吧!恨我总比恨她自己的母亲好一些!>
慕容晓晓刚放松心情,准备合眼睡觉。吱呦一声,门被推开了。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进入门内,缓缓向着床边走来。
呼吸变得愈发沉重、愈发缓慢,慕容晓晓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而且每一声心跳都伴随着颅内的一缩一张。
那抹黯淡的身影终于在床边停住脚步。第一声,是棉裳落地的声音。第二声,是罗裙丝带解开的声音。
黑暗中,慕容晓晓甚至忘记了眨眼睛,愣愣的看着那身影一层一层变薄,最后赤裸。
地上火盆中的银炭,块块通红,散发出若隐若现的微光。
赤裸的身影,被微光勾勒出梦幻泡影般的线条。
慕容晓晓最后的堡垒-棉被,被轻轻掀开,身影伴着沁人心脾的寒气躺到了她的身边。
“不要忘记你承诺给本宫的话。”绛月公主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点潮湿的咸味。
手中紧紧攥着那颗小药丸,绛月公主等待着身旁人进犯的时刻。心中唯一的期盼,就是药丸如医官所说,瞬间让她进入毫无知觉的状态。
大脑一片空白的慕容晓晓,仍旧没顾得上眨一眨眼睛,身体僵直,如被天敌猎杀的小兔。
攥着药丸的手心已经开始渗出冷汗,绛月公主不知道慕容晓晓还在等什么。
对峙中,两人都是度秒如年。慕容晓晓的心脏终究是没有真的跳出喉咙,反而逐渐平缓起来。绛月公主甚至感受到了棉被中的温热,放松后便觉得疲惫困乏。
慕容晓晓鼓足勇气,决定做一件有生以来最勇敢的事情!把自己的下巴轻轻放到了公主的肩头,侧脸靠近她的颈间。
“睡吧。”慕容晓晓轻声道。
也许是这句咒语生效了,也许是慕容晓晓鼻翼透出的呼吸声能催眠,公主很快便沉沉的睡着了。
马车木轮碾压校场石板地的声音,一波又一波的冲入屋内,吵醒了熟睡的绛月公主。
晨曦透过窗纸,半明半暗。公主朦胧的睡眼,半睁半闭。
<竟然连个梦都没做!>公主嘴角浮现出一丝久违了的惬意微笑。
又是一阵嘈杂声……公主猛然间彻底清醒:<这是……慕容晓晓的房间!昨天晚上……>
睡眼彻底睁开,却并未看见枕边有人,仅仅摸到了一点余温。
确定房间内并没有她,公主才赶紧穿好衣服。趁着天色尚暗,匆忙回到自己的房间。
定了定神,打开一扇窗缝,绛月公主看到校场上时不时走过几辆笨重的囚车。
天色逐渐亮起来,她才看清楚,那边的囚车上锁的是六皇叔,这边的囚车上锁得是晋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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