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日,周天子率公卿诸侯大夫,迎春于东郊,行布德施惠之令。”
——《礼记》
“大王,要不我们回宫吧?”
“难不成你没把小君喊来?”
“这倒不是……只是……”
袁燊看着公子鼓犹犹豫豫的样子,又想到这几日的遭遇,气就不打一处来,对着那厚重的双臀就是一脚。
这立春日迎春神,自己就斋戒了三天,一点荤腥都没进,喊姬鼓去偷肉干,结果被寺人发现并告诉了郑伯,自己挨了顿说不算,这偷来的肉干也被姬鼓全吃了。
“余不回,句芒神迎完了,这几日有得他们忙了。就按先前你安排的来。”
“若那些公卿非要进宫奏事呢?”
“嘿,你自己出的主意都忘了?余已将此间行事都告知掘突,委任掘突这几日在宫中值守,方伯公卿有事求见一律不允,只需说余染春寒,需静养几日,诸事莫叨扰。”
“掘突不会将此事告诉郑伯么?”
袁燊盯着姬鼓那张圆脸,缓缓问道:“你同余老实交代,可是跟掘突有隙?”
姬鼓摇头说道:“我跟掘突,都是自幼相伴大王身边,未曾有隙。”
“如此便是最好,以后莫再作此相疑掘突之言。”
“唯,只是大王,要不我再唤些甲卫相随?”
“不必。”
姬鼓欲言又止,懊悔怎么出了这混主意,这不带多少侍从,若出了意外怎么办?
袁燊拍了拍换好的深衣,只觉得浑身紧绷,又看了看披着狐裘的姬鼓,说道:“为何余要穿的如此寒碜?”
姬鼓答道:“大王身着此等深衣,也难掩浑身王霸之气。若着锦帽貂裘,那王威四散,定会让人知晓大王身份。”
当真是嘴甜会说话,就暂且不同他计较。
袁燊颔首,又说道:“余方才又想到一事,大周国令,酒为礼宴,平常时节不得聚众饮酒。如今余同尔等前往这东郊城外王道二十里之远的馆庐,可顺便佯作诸侯前来王都朝贡,介时馆庐内当会设宴,当可饮个痛快。这样等待小君时不会觉得乏聊无趣。妙不妙?”
“妙哉妙哉。”姬鼓一边附和一边跟着栈车小跑说道:“我去前面探探路。”
周朝的国道修的宽直平坦,尤其是京都附近五百里地之内的道路,九轨通行,这一轨大概有个1.8米宽,可是尽管如此,袁燊坐在这栈车上觉得人快要颠麻了,不是路不行,是乘具太烂。
平日里乘坐的都是六驾金路(六驾即六匹马拉乘,金路是周王马车的一种。),不敢说有多舒坦,但也比这士人所乘的二驾栈车好得多。
此行出来,便只带了十余虎贲甲卫,一干人等为了便于行踪,并未穿上青铜甲胄,只是披了扎甲,连旌节都没持。
周朝连穿衣都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沿途巡查的士兵们,一看公子鼓身上的狐裘便知这是个高级贵族,本就心存几分敬畏,再加上听姬鼓说与之随行的人 是漠北前来朝觐的蛮夷使者。本来使团来了百八十人,一路上千山万水,颠簸死的就剩这几个了。这般理由倒也说的过去,因此一路上并没有受到什么盘查刁难。
经过一路颠簸,终于到了馆庐,馆庐内负责事务的主官便在一干行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早有随行甲卫将这附近馆庐里大小人事探清,只道是赶巧,这位主官竟是郑伯早些时日建言新提任的地官司徒,特从封国内赶赴王都复命,只是正好赶上立春日,他错过了迎春的机会,再加上馆庐之事本就隶属于地官司徒,索性便在此待上一段时间,顺便视察下工作。
好在此人还未到王都复命,并没见过袁燊。
“此乃大周国市,是以周礼,门关以符节,货贿以玺节,道路以旌节,宾着持何节矣?”地官司徒浑厚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袁燊一路颠簸,只为了赶紧到地方歇息喝酒,这紧赶慢赶,到头了还这般麻烦,便揉了揉脖颈,慵懒的开口道:“余……我乃漠北莽氏,特来朝贺周天子。山高水长一路颠簸,旌节在途中不慎丢了。尔等且先速速设宴备酒,待酒足饭饱后,我再差人前去王都重新请个旌节送来。”
这地官司徒见袁燊出言颇为不敬,好似自己是他从属一般,不由眉头一皱,心中甚是不快,但仍旧面不改色说道:“东夷南蛮,北狄西戎,未尝听闻有漠北莽氏,如今既无旌节,本市候馆恕不招待。”
言罢,地官司徒便对着身后的行夫挥手,行夫们便拥了上去作势将袁燊等人赶走。
“且慢!”姬鼓在得到袁燊眼神暗示后,便大摇大摆的站了出来。
地官司徒这才发现随行的人里还有这么一号圆滚滚的人物,等他看见公子鼓身上的狐裘时,心下也是一惊,这定是哪家伯侯子弟,可怎会连旌节都没有,跑到这来做甚?
“大司徒,(此处的司徒,类似于对官员的一种讨好的称呼,想当于民国时期百姓见到军兵称呼长官一样。)这漠北莽氏乃是北狄之中最强的部落,前些时日有感王恩浩荡,已决意臣服于我大周,特遣使来朝觐。”姬鼓听都没听说过漠北莽氏,不过既然袁燊都说了,那他就只能顺着吹咯。他指了指袁燊,又对着地官司徒说道:“此乃漠北莽氏王子,莽湦,周天子特意嘱我好生招待陪同,怎奈这漠北瀚海山路难行,不仅是他,就连我也把旌节弄丢了。”
地官司徒心下早已是又惊又疑,忍不住深思起来:按理说这管庐,连通的是四海八荒的传邮,最近也没听闻有个什么漠北莽氏要来朝觐的,可这年头没点身份敢穿狐裘?想来应是哪家方伯子弟。这王都附近方圆五十里,巡逻的士兵一堆一堆的,倘若几个人就算心存歹意,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这方伯子弟当是起了玩心,率着家臣门客跑这馆庐来显威风。
“啊,漠北莽氏臣服我大周,倒也是一件喜事,只是若这没有旌节,这候馆设宴,确实不合规矩。”地官司徒边说边不断打量着姬鼓。
“怎的不合规矩?大司徒你不是这管庐的主官么?区区小事都做不了主?”姬鼓问道。
地官司徒摆摆手,答道:“这管庐连接南北,负责四海通信,八荒传邮,使团歇脚,迎来送往,事务繁多。我只遵照有使者借宿方可设宴的规矩,你又没有旌节,便失了身份证明。我若设宴,这多出的费用入不了帐,我该如何说去?这还有秋官司寇,夏官司马,我一小小地官司徒,如何做的了主。”
姬鼓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便使劲瞪开两只小眼看向袁燊。
袁燊也是头一遭听说这等事,想着要不差人快马加鞭赶回王都,假借掘突旌节过来。
地官司徒将两人的无声交流看在眼里,心中又多分了好奇不解,于是冲着袁燊拱拱手试探说道:“小王子,不是在下刻意刁难,只是在我大周,依礼只能如此。不过若是你有什么随身信物可以自证身份,予我一观,我索性就自作主张一番,给你安排酒宴,若有司寇问起,我也有得凭据自证。”
“这,余……我这赶路赶的急,倒也似乎没什么随身之物。”
不对劲!这地官司徒猛然反应过来,如此标准的雅言怎么会出自戎夷之口?地官司徒开始打量起袁燊来,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虽是穿着深衣,却掩饰不了眉眼里的威严富贵。
而此时,袁燊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对着姬鼓喊道:“肥羔……咳咳,公子鼓,你把你那金雕当作信物,暂且予他。”
姬鼓也不犹豫,从袖口里掏出那块虢国的兵信,朝地官司徒扔去。
地官司徒赶忙伸手接住,然后与身后几名官员一起打量起来。
如此金雕,工艺非凡,远非大夫庶民能够拥有的,坐定是方伯子弟无疑 。
就当结个善缘,地官司徒如是想到,便对着身边几位行夫耳语道如此如此。
“哈哈哈,既然如此,诸位稍侯,我让这些行夫先行去操办设宴。”
“如此,有劳大司徒了。”姬鼓想起还约了姜小君,便又说道:“我有一好友知我今日归都,当会来迎我。稍后若是镐京方向又有车马行从过来,可差人唤我来见一见。”
地官司徒颔首应允,又对姬鼓问道:“如今有这信物相抵,我等自会好生招待。只是不知公子是哪家子弟,我该如何称呼?”
姬鼓只觉得浑身一颤,猛然想起当初王宫斗殴事件后老爹对自己的“爱”,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乃郑国公子掘突是也,不知大司徒如何称呼?”
地官司徒也是一颤,好家伙郑国的王子啊这是,自己这地官司徒都是他老爹举荐的,这不得好好安排一下。不过这王子怎么跟郑伯长得不像呢,倒是旁边这个漠北王子倒是有几分相像,难不成郑伯在漠北还有,该死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地官司徒收回念头,于是赶忙答道:“公子唤我姒豹即可。”
姒豹?
一直坐在栈车上的袁燊皱了皱眉头,只觉得一阵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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