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慈被陈不识的这一手彻底惊呆了,愣在原地半天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好像还沉浸在这一拳的意味中。
陈不识收拳后,走过来拍了拍楚慈的肩膀,“这一拳的招式只是平平无奇,但其中神意你可能领悟到?”
楚慈点了点头,片刻后却又摇了摇头。
陈不识双手负后,仰头望着被云雾遮挡的天空,“这一拳,名挽天。我曾在十年前登顶武道巅峰,压的整座江湖抬不起头,可正当我以自己的修为而得意之时,却有一晚在田野里入睡,梦到那天门崩摧,天上仙人乘虎而下,无情地屠戮世人,而我一身修为却一分都使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座江湖被他们硬生生地杀绝,接着我便从怒意中惊醒,向天上神仙递出了这一拳。”
陈不识将目光投向少年,“所以你现在可知我为何要教你这一拳?”
楚慈点了点头,朗声说道:“若是天下真当有这么一日,这一拳我会替师父递给天上诸神。”
陈不识笑着向雪原内走去。
世间传言道:凡是高山,皆有灵性,久而久之,化为山鬼。《祭法》中有言: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
所以山鬼非鬼,反倒应该称为山神,受人供奉。
而对山鬼的供奉也有着明确的规矩,初始为山体信仰,世人只需每年定时向山岳投放牛羊,拜冢,行祭礼,此刻的山鬼往往都还未化形,只能为过山的行人指路;接着为群山信仰,世人须为在山岳设庙宇,供行人供奉,以求过路平安,此刻的山鬼不仅可以化形,且修为随山岳气数各有强弱;最后为一山信仰,为供奉的最高等级,天下五岳便为如此级别,需一道一州的百姓家家设祭坛,日夜奉香火,这时的山鬼便真的有了些神的威严,可兴风布雨,执掌地势。
可在这最为人知的三种外,却还有第四种山鬼,不受人间供奉,不食人间烟火,不受山体拘束,可偏偏修为却要还高于前面,即使是五岳山神也未必能胜过此种山鬼。
可这种山鬼却不是由高山灵性幻化而成,而且形成的条件极为苛刻,首先需要得天地青睐之人在山中修道有成,而后心怀极丰盛的情感,却甘愿自绝于山,方可将魂魄凝于山中,凭借情绪操控山岳,成就第四种山鬼。
为何说形成条件如此苛刻?
先是得天地青睐者本就稀少无比,整座王朝都未必能挑出来几位,且每一位都是天资异禀,刚出世便被各大宗派争相抢去培养,却要让他们孤身在山中潜修,此为喧嚣与宁静之争。
还有便是那在山中潜修者,不问世事,按理应是心如止水,天塌不惊,却还要怀有丰盛的情感,此为淡然与热烈之争。
最后便是修炼有成,却还怀有丰富情感者,定是有着数不尽的事情想做,可却又要甘愿自绝山中,不留遗憾,此为欲望和满足之争。
世间满足喧嚣者太多,安于宁静者太少,情感充沛者太多,心态淡然者太少,被欲望吞噬者太多,心怀满足者太少。
风雪夜归人,此刻已然傍晚,本就寒冷的岐山配上刺骨的凉风,更是增添了肃杀之意,可就在雪夜中,仍有一老一少缓缓从雪原中走来,想要向那布满冰川的山顶走去。
快要登顶的楚慈再是压不下自己的好奇,“师父我们到底为何要上这岐山?这一路走来除了那张和正都未见到第二个活人。”
陈不识不紧不慢地走着,“谁说要来这岐山上是要来见活人的?”
楚慈喃喃道:“难不成还是来见山鬼的。”
陈不识瞥了一眼楚慈。
楚慈艰难地跟上,这位两天滴水未进的少年不仅背着数百斤的巨石徒步上山,还在那雪原之上操练了上千次新习的拳法,不过却始终不得要领,更是让少年本就疲惫的身心徒增烦恼。
楚慈提起山鬼,又是想起来了那些关于山鬼的传说,向师父问道:“既然凡人祭祀山鬼,以求庇护,那山鬼又是如何向凡人告知自己已经收到祭品,可护他们平安呢?”
陈不识答道:“山鬼脾气各有不同,有些直率的会托梦告知,有的傲气的连告知都不愿,听说还有性子温婉的山鬼还会吹箫表达谢意。”
可就在陈不识说完后,山顶上竟是传来悠扬的乐声,美妙动人,好似传来潺潺流水,又像碧玉深潭下的幽静,片刻后又似成女子的呜咽,如泣如诉,疲惫了一天的少年彻底沉迷于山顶的乐声,停下了继续登山的脚步。
陈不识也是停下脚步,低头倾听着这动人的乐声。
片刻过后,乐声戛然而止,楚慈像是一下从云端又被拉回人间,“师父这是何乐声?声音竟如此动听。”
陈不识抬头看了看山巅,“低头吹箫,昂头吹笛,这般声音美妙却不勾人,悠扬而不悲伤,应是笛声。”
楚慈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解释,心中默默记下。
陈不识说完又迈开了脚步,这里距离山巅不过数百步,“赶快走,去山顶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此吹笛。”
楚慈也是难掩好奇心,急忙快步跟上,他也想知道大半夜山顶究竟是谁还有闲心冒着寒风吹笛。
岐山山顶,参差不齐的冰尖随意排布,让本就狭隘的山口更是难以下脚。
有一绿衣男子坐在山尖的怪石上,腰间别着一支玉笛,笛子上刻有“定风波”三字,不知其中的含义。
绿衣男子对面还飘着一位面戴黑纱的女子,身躯虚虚实实,好像一阵风便能将她吹散。
不过绿衣男子好像对黑纱姑娘很是恭敬,苦笑道:“圣女你何时才能跟我回去,明明你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几人之一,却为何要在这偏僻的山上做那孤魂野鬼?”
黑纱女子转了个身,缓缓说道:“在这茫茫雪山中没什么不好的,我可以看雾看云,却偏偏不用看人,我不喜欢尊贵,反倒是这雪山寂静,更令我心安。”
山鬼不语,世人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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