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慈卸下背上的竹筐，面无表情地眺望远山的云雾。
他喜欢看清晨时候的云霞，看着刚升起的太阳将它染得金黄，看着头顶的微风不经意地把它们吹成各种形状。
每当他看云时，他的身边时常坐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穿着黄裙，只要见了他就会开心地咧嘴大笑，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抱住他，带着裙子的流苏也跟着一晃一晃。
那时他们的母亲还未孤身前往洛京，一家三口住在这个宁静的山村，日子虽然过的清贫，可兄妹两人却很知足。他们时常会在黄昏时背起妇人的草筐，偷偷摸摸地跑来山上割草用来喂养家里的兔子，可他们总会忘记时间，常常抛下草筐就躺在草地上看着被夕阳染红的云霞，还会为了流云到底像骏马还是猛虎争论不休，可往往当他们争出答案时，天色早就漆黑一片，这时家里的妇人就会找到山上，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这对调皮的孩子，背起草筐牵着两人一起回家。
楚慈看着看着就无声地笑了起来，好像回到了那个破旧的草屋，回到了那个被母亲训斥的夜晚。
陈不识在他身旁坐着，也望着远处的群峰，时不时还发出叹息。
“世人皆说武人自在，”陈不识站起拍了拍楚慈的肩膀，“可要我来看，最自在的莫过于凡人。”
“老夫年幼家贫，家中时常无米下锅，有次做担夫时看见那些侠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真是好不羡慕，于是为了一杯浊酒阴差阳错就入了这江湖，可在江湖摸爬滚打数十载后，却还是没能喝上当初那杯酒。”
楚慈好奇地转过头来，“以师父你的修为，这天下有何酒是你喝不到的？”
陈不识静默片刻，缓缓说道：“杯中酒仍是当年酒，可饮酒人不是当年人。”
楚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要是我妹妹还是凡人，我就不用来此帮张和正了。”
“怎么你小子就敢肯定你是苍天眷顾之人？”陈不识摇了摇头，“你若赌输了，张和正便必死，你也未必能活。”
“不是也得是，我必须救我妹妹。”楚慈攥紧了拳头，“要是我赌输了，师父离开岐山就再去找个徒弟，不必为了救我而沾染天劫。“
“不过蓄胆境的修为就敢招惹苍天，胆子来的比老夫还大，看来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得让给你才是。”陈不识冷哼了一声，语气带了些恼怒。
楚慈面朝老人单膝跪地，无奈苦笑道：“是徒儿不肖了。”
楚慈其实明白若是他陷入险境，他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师父根本不忍心置身事外，必会出手相助，不仅势必会进一步惹恼苍天，而且就是整座王朝的气运也会收到牵连。
“既然你非要如此，我也不妨和你透个底，”陈不识长叹了一口气，“老夫只可以隔空助张和正三招，多了便会惊走凤魂，到时候不但赵漪会死，张和正也难活下来。”
“三招过后，生死勿论，你也不许再去涉险。”
楚慈恭恭敬敬地给面前的老人连磕了几个响头，“弟子欠师父两条命。”
陈不识将跪在地上的徒弟拉起，拍了拍他身上的冰雪，“老夫不要你的命，但等你功成后却要帮师父去杀个人。”
楚慈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应了下来。
“你难道不好奇老夫要你杀的人是谁吗？”陈不识微笑地问道，“就算我回到十年前都未必能杀掉他。”
“我不管他是谁，既然师父开口了，那么就算我楚慈拼了这条命也会去让他死，”少年眼神坚定，“即使他是当朝皇帝。”
“倒是跟你二师兄是一个性子，”陈不识背过身去，“但你小子可别让我给你收尸。”
69書吧
“走吧，我们去南山。”
陈不识悠悠地向南山赶去，楚慈紧跟在老人身后。
烈日已经彻底升起，无情地将炽焰抛洒人间，灼烧着世人。
山间云雾已然消散，可南山的却始终还是朦朦胧胧，好似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看上去神圣无比。
朦胧中有一人影盘坐，正是张和正。
他双眼紧闭，腰间玉盘正位于面前中央，玉盘下刻满了繁杂的花纹，以特殊的规律排布成一座玄妙的大阵，若是细眼瞧去，就会发现不断有细微的字符在阵上汇聚，似乎马上就将要组成真言。
要是有得道有成的术士看到这一幕，定会吃惊地合不拢嘴，因为这座阵法完全打破了术士修行的规律，字符只能由术力刻画，而术力恰恰是术士独具的天赋，只能出于术士本人，可现在竟有一座阵法可以自动刻画字符，这不但意味着以后凡人也可掌握术式，还完全颠覆了术士的修行方式。
张和正端坐在阵中，眉头紧皱，额头布满了汗珠，口中喃喃念叨着神秘的咒语。
南山雾又起。
那雾气好像从地壳中喷出，滔滔不绝从谷底升起，到半空便如海潮，一阵之后一阵扑向峰顶。本就朦胧的南山彻底被云雾掩盖，似清烟，也似白纱。
可在苍白的山中，有团光亮得刺人眼球，若是有人胆敢直视，还会感受到类似神明的威压，在这世间就是连执掌江山的帝王也无如此威严。
张和正片刻后睁开眼眸，看着眼前骤然升起的云雾，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是不行吗？”青年术士仰望着长生殿的方向，“上有苍天，下有涉，还有狼卫从玄武赶来，看来是场苦战。”
张和正收起思绪，拂起衣衫，站起看着眼前愈来愈浓的云雾。
明明是正午，天色却忽然转暗，黑云翻墨，整座岐山透不进一丝光亮。
天空落雨，先是细丝，在一声乍起的雷声后，雨愈来愈急，像是苍天挥舞的长鞭，无情地鞭挞人间。
张和正知道苍天已然来临，可他并没有管这场无休止的暴雨，而是目光径直看向前方的云雾，朦胧中似乎可见一位狰狞的身影。
那便是山神涉。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