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走马,吃的不过是一碗人情饭。
每当哪个高手又收了称心的徒弟,按规矩,就要带着徒弟走门串派,踢馆切磋。不光是想涨涨当师父的面子,更重要的是要明堂堂告诉整座江湖:这个新人是老子罩的,在动他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是什么分量!
当师父就要如此霸道,不然徒弟闯荡江湖要是丢了脸面,还得连带着师父一起跌份。
69書吧
不过当徒弟的也不是光打着师父的名号就能吃掉整座江湖,既然沾了大人的光,也得吃下大人种下的苦果。
混迹江湖,报恩的少之又少,寻仇的却从来不缺。不过江湖哪天没有刀光剑影?哪天没有被砍下头颅的尸首丢到滚滚江水?寻仇在江湖也得讲规矩,要是当师父的惹了麻烦,仇家寻到徒弟一顿砍杀,这在江湖是理所应当,但若狠毒到连徒弟家人也要残害,便是坏了规矩,要受整座江湖指责。
不然今日我杀你徒弟全家,明天你灭我徒弟满门,这座天下哪人还敢拜师父?哪还有人敢入江湖?
人情和规矩就是江湖上不可或缺的酒与茶,最爱饮酒是侠客,最讲规矩是镖局。
楚慈背着草篓不紧不慢地走在广陵江边,回头向身后的陈不识问道:“那位宁老剑仙当真是死了?”
“不然呢?本来就时日无多,又耗尽气机斩出五道剑招,就是真神仙来了都难救。其实他若斩出桂花那最后一剑,便能跻身斩虎,甚至无双境,起码还能多个半甲子寿命,可是他却收剑了,心里还是跨不去当年那个槛啊。”
陈不识仰头看向天空,又喃喃道:“世人皆说什么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可这青角县里真有一位剑仙宁愿默声六十年,直到死的时候也没鸣那最后一剑。”
楚慈知道师父又在怀念旧事,也不做声,只是从背后的草篓里拿出酒瓶,递给师父。
陈不识接过酒瓶,却并未饮下,而是将酒慢慢倒入广陵江。
江水滚滚而去,整个江南道都有了醉意,为那位镇守蛟龙一甲子的老人送行。
庆春镖局成立距今已有五十九年,从寿春县的两间瓦房做起,到现在已经占据了广陵州镖场的半壁江山,在江南道也是颇有名气。
但作为镖场龙头的庆春镖局,其高手却并不出众,让其拥有如此大名气的原因是庆春镖局的规矩最为繁琐。
分职走镖,是庆春镖局独创的规矩,一队镖配有镖头、镖师、趟子手,车老板儿。
顾名思义,镖头是镖队的领头,往往由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担任,押镖途中若遇上土匪方便卖个面子;镖师是队里的武夫,这些人身手往往不俗,负责在没谈拢时挑山灭寨;过山途中,还得有喊口号的壮小伙来壮声势,威慑土匪,这些小伙叫做趟子手;车老板儿就是赶车的,不仅要驾车稳妥,还要熟悉道路。
正是这么详细的分职,才让庆春镖局的分行遍及广陵州的各个县区。
可就在昨日,庆春镖局的青角县分行死了一个赶车三十多年的老车夫,老头临死前还专门跑来镖行,告诉掌柜的想给两个壮小伙在行里谋个趟子手当当,掌柜念着老头几十年赶车的旧情,也就答应了下来。
这两个小伙,一个叫做楚慈,一个叫做宁长亭。
镖行里人来人往,有腰佩白玉的官员委托壮汉看家护院,有提着大袋银钱的富商寻求镖师护送,还有哭哭啼啼的女子要来寻她失踪的丈夫,三教九流,混为一堂。
“亭子,你不是有个在朝廷当大官的爹吗?怎么你爷爷忍心让你苦哈哈地跑镖挣钱?”楚慈坐在镖行的门槛上,笑嘻嘻地拍着宁长亭肩膀。
宁长亭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抖掉,冷漠地说道:“他在我六岁年那年便孤身前往了徽京做官,后来因为政绩出色,又被皇帝征召到长安,在朝廷上更是平步青云,一路当到了首辅,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再回江南道看过我和爷爷一眼。”
“那咱哥俩也算的上同病相怜,我自幼便没见过我的父亲,后来母亲又是留下一封家书,告诉我她要前去洛京,便抛下我和妹妹相依为命,再后来我妹妹被天上的仙人带走,我就跟着师父来到了青角县。”楚慈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对于楚慈来说,别人难以承受的生离死别,他已经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在那强撑的风轻云淡背后,一颗尘心早已被磨得坚韧不拔。
师父让他去看那广陵江斩龙时,楚慈没问为什么,师父让他去镖行去做那个什么趟子手,楚慈也没问为什么。他相信他的师父,不是因为陈不识是什么天大的高手,也不是因为陈不识曾经调教出来什么了不得的徒弟,只是因为在他举目无亲的时候,有个老头递给了他一杯酒,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江湖不过就是一杯酒。
因此,楚慈知道宁默声的死对宁长亭是何等的打击。老人走前,少年的江南道从来没有下过雨,因为有人为这少年撑起了一把伞。老人走后,这江南道便开始下雨了,雨不大,但点滴都落在少年的身上。
楚慈从镖行的门槛上站起,径直向镖行内走去,“走吧,过两天就要去走镖了,先去看看我们的镖头。”宁长亭犹豫了片刻,也起身跟上。
镖行内部有个演武场,大到能同时容纳四五百人,中间有一座擂台,用来给镖行的汉子们切磋武艺,振奋精神,擂台旁的架子上放满了刀叉剑戟,斧钺钩叉。
刚走到演武堂的楚慈就看到了擂台四周摆满的兵器,会心一笑,想到了曾经和师父的对话。
少年不解道:“老头子,既然使剑的剑客叫剑修,那岂是还有刀修,斧修,枪修。”
陈不识白了楚慈一眼,“武道讲究的是大道同源,你以为修行途径就像路边的大白菜一样随处可见?若论所修真意来说,剑修和你所说的那些修士,应该统称为兵修,只是境界划分相同,所修兵器真意不同,所以我们武夫也能使用兵器,只是没有对应的兵器真意,威力会大打折扣罢了,老夫年少便佩剑走江湖,蒙骗了不知多少敌手。”
陈不识顿了顿又说道:“楚小子,以后混江湖记得一件事,就是刀修里没有绣花枕头。刀道的开创者屠春秋在刀器真意中规定了,所有刀修在兵器真意修满后,还必须斩杀一位同境界剑修,方能破境。就这一条规则,不仅让刀修的杀意在所有兵修中位居第一,而且大半座江湖都是刀修的仇家。”
楚慈回过神来,看到擂台中央正在切磋的武夫,拳脚也不免燥热了起来,他见过术士乘紫星降世,也见过剑仙广陵江上斩蛟龙,但说到底,他还不过是个连一场生死搏杀都未经历的雏鸡。
陈不识带着楚慈于广陵江上观剑仙斩龙,为的便是磨砺少年胆气,经此一战后,少年胆魄已足,但奈何气息尚未打开,无法踏入武道大门,就算有再好的秘籍也无法修行。
楚慈目光灼灼地盯着擂台,先前那两位切磋的武夫已经分出了胜负,胜者是一位中年汉子,他体格雄硕,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精肉,壮的像头莽牛,五官粗糙,是标准的庄稼人长相,不过他的左脸却有一道长达七寸的伤疤,从额头一直延续到嘴角,显得整个面相狰狞万分。
当他走下擂台时,楚慈的目光紧紧盯在刀疤汉子的腰间。
他的腰间配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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