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江湖?有人说江湖是打打杀杀、嫉恶如仇,有人说江湖是侠客相逢、义薄云天,也有人说江湖是绿林草莽,聚义抗争。
少年也这么问老头,老头却说这江湖不过就是一杯酒,一口下肚,便能快意恩仇。
书上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
少年觉得书上说的不对,他觉得以利为先的地方都不能叫江湖。他说凡间不能称为江湖,熙熙攘攘只为了碎银几两;他说庙堂之上也不能称为江湖,苦心经营只为了功名利禄;他还说天上白玉京也不能称为江湖,扰乱世间只为延续几年寿命。
可如今义气当头的侠客在江湖已经太少了,少年想着要做那最后一个。
“楚小子,赶紧走了,磨磨蹭蹭的跟个娘们似的,我们江湖人办事向来干脆利落,该扔的东西没有人会舍不得。”站在院外的老头嘴里叼着根狗牙根草,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这一天是紫衣女子带走楚昭的第二天,楚慈一清早就爬起来收拾好了小草房,在给院子的菜地除了最后一次草后,就和老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走在前往青角镇的县道上,楚慈又想起了昨晚那个注定会影响他一辈子的选择。
“老头你说的那个愿还算数吗,我知道你是高手,我想要你教我习武。”少年认真道。
老头抠了抠了鼻子,哈哈笑道:“怎么?想跟老夫几年内就练出个高手,再去那天上娶你那个小娘子啊?”
接着脸色严肃了起来,“老夫许诺过的愿自然算数,不过我先说好,若论武道修为,老夫还算凑合,但要论教徒能力,老夫只能算不入流。我混迹江湖多年,也曾收过三个徒弟,大弟子后来转修剑道,二弟子本事不济死在了江湖上,最看重的三徒弟和我反目成仇,再不愿提起我的名号。虽说你这小子确实对我胃口,但老夫还是劝你考虑清楚,是否愿意当我这第四个徒弟。”
楚慈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双膝就跪了下来,弯下腰,一叩,挺起身,再叩,不同于拜师传统的一拜三叩,楚慈一口气连着做了两拜六叩方才停下。
老头看着少年磕头的场景,愣了好大一会,好像想起曾经有三个年轻人也是这样拜在他的脚下。老头上前扶起这位磕得额头通红的少年,为他拍了拍灰尘。
“你师父叫陈不识,家里排行老四,所以我刚进江湖时就发誓这辈子最多就收四个徒弟,再多也不传真本事,你小子正好是这最后一个。”
老头顿了顿又说道:“我当师父的还有件事得跟你说清,我指导不了你武道修为太久。当时你二师兄死在我怀里的时候,求这我这个当师父的答应他一件事,我犹豫了一会还是答应了。他让我十年不过问这江湖风雨,不得杀这江湖一人,我照做了,如今十年期限也快到了,有些仇我是必须去偿还的,不方便带着你。还有在你武道修为到自在境前,别在江湖提起为师的名号,不是为师好面子,怕你修为低微丢老夫的脸,而是在这江湖老夫也有很多债要还啊。”
楚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请老人坐在桌前,为师父斟满了最后一杯酒。
青角县为何称为青角?据那县志记载,在宣武帝刘彻即位之前,江南道有恶蛟兴风作浪,每逢季夏便洪水泛滥,上百万亩良田被淹没,粮价一涨再涨,百姓叫苦不堪。直到一位剑仙来到江南道,在广陵江上追逐蛟龙数百里,御飞剑斩下恶蛟犄角,江南道才恢复安宁。那斩下蛟龙犄角之地便被命名青角县。
“楚小子,你信不信那蛟龙现在仍潜藏在广陵江修行,一遇合适的时机便又会兴风作浪?”老人坐在木椅上眯着眼睛,遥望着远方的广陵江。
“不是说那斩蛟之事距今已有一个甲子之久,那蛟龙就这么有耐心啊?”楚慈站在老人旁为老人捏着肩膀。
“不是这孽畜有耐心,只是它不敢出江罢了,这青角县有人在看着它,它要是再敢出江,这次掉的便可不只是犄角了,怕是连头颅也得一并掉到这江里去。”
老人站起,慢悠悠地向县里的无名街巷走去,“走吧楚小子,带你去拜访一下这位看守蛟龙的老家伙,他已经时日无多了,也该来见他最后一面了。”
69書吧
楚慈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跟在师父身后,但少年心思聪慧,约莫猜到了这位看守蛟龙的老人家就是那位一甲子前于广陵江斩下恶龙犄角的剑仙。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一句话道尽隐逸真意。一条里弄不过三尺,两个人尚不能并肩走过,但谁能想到有蛟龙处斩蛟龙的神仙就居住在如此不起眼的街坊。
街坊里稚童追逐,棋桌旁站满了忙完农活的年轻汉子,即使有些汉子连一天书也没读过,但也并不妨碍他们在棋盘上指点江山,走过棋桌旁的老人转头对身后的少年笑道:“宁老头年轻时除了练剑,最爱的就是下棋,但偏偏下的奇臭无比,在我们书院曾经连输过四十九把,就连我们有心让他都赢不了,所以得到了个雅号叫四十九,但你说偏偏这样的笨蛋能成为剑仙,把我们练剑的同窗都气的够呛。”
可在笑过之后,老人又转而叹了口气,“可这样热闹的棋盘都看不到老家伙的身影,估计他现在应该连棋子都提不起来了吧。”
约莫进里弄又走了半会,老人方才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宅院,木门两侧还贴有还算清晰的春联。楚慈见状上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没多久就有一位身着墨色衣衫的年轻人前来开门,看样子估摸和楚慈年纪相仿,年轻人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轻声问道:“请问二位找谁?”
老人端详了一会眼前的年轻人,然后朗声笑道:“长亭你小子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当时宁老头刚有你这个孙子的时候,天天抱着你跑过来和我炫耀,还非要让我当你师父,教你习武。”
“长亭,快让他进来,没想到我这个快死的老头还有人惦记。”屋内的宁姓老人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向孙子喊道。
墨色年轻人对着楚慈二人歉意一笑,连忙把二人请进了屋。楚慈刚进屋,就被屋内的景象吓了一跳,四面墙上除了大门全都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剑,阳光照进来,剑光反射,银光乍起,直照的人身后发冷。
老人却见怪不怪,径直地走到床榻旁边,看着床上的瘦弱的老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必?为了那一条破蛟龙,固步自封一甲子,落得如今连你亲生骨肉都不愿来看你的下场。“
宁姓老人也不回话,只是招呼着孙子拿出两瓶压箱底的好酒,强撑着下床,拉着好友走到桌旁。楚慈和宁长亭看着好不容易相聚的俩老人,都心照不宣地走出门房。
宁姓老人面色苍白,但那一双陷下去的眼睛仍然深邃明亮。“陈老头,我就知道你得来看我,想当年啊,整个书院就数你陈不识最讲义气,和别的同窗去勾栏听曲,只要被夫子抓到了,没吓唬两句就给抖得干干净净,只有你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结果被夫子抽的浑身发青。”
陈老头听了后轻抿了口酒,自豪地大笑道:“那是!别说在书院,就算是后来整个天下评出的风云阁榜,其中又有哪个没承过我陈不识的情?”
“外面那个俊俏小子是新收的徒弟?这次又打算让他问鼎江湖多少年?”
“今时不同往日喽,宣玄大战,天上白玉京也来横插一脚,南莽、万陀林的巫、妖两族也在蠢蠢欲动。乱世高手如牛毛,我也不清楚这小子能否走到最后,但我已经没办法了,我和他师兄都做不到的事,只能由他来完成。”
宁姓老人点了点头,“你带徒弟可比我强多了,我走江湖这么多年,就收了一个徒弟,结果还没打过你那半路改修剑道的大徒弟。不过我这徒弟当真有孝心,为了给我这老头子多续两年命,非要御剑出海寻灵丹,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宁老头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我这把老骨头早就知天命了,根本不求多几年寿命,但我不想着我那孝顺弟子看到,他那个曾经风流一世的师父快要老到连剑都快提不动喽,于是我便由他去了。”
“当真没几天日子可活了?当真放心你那个快要成为孤家寡人的孙子?”陈老头端着酒杯眯眼问道。
“就在这两日,长亭的事你心知肚明,不过在死前我还有一件事得了结。”
宁姓老人面向广陵江,一杯酒一饮而尽,满屋宝剑瞬间铮铮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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