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春姨突然拿给我一套半旧的衣服，让我换好跟阿生走。
见我一脸戒备，春姨没好气地瞪我，“放心，就你这怪模怪样的，没有人牙子要你的。”
“怕把你卖掉?”阿生在一旁大笑，“让你去府里顶替娣娣的差事啦，翠翠这傻样子去了只会给人骂。“
我这才放下心来。
换上和府里女佣一样的工作服，再把头发紧紧地编成一个大麻花辫，土气到没眼看。
阿生带着我进府打招呼，介绍我是春姨的远房亲戚。然后将我带到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女人面前。
我记得她，就是那天早上踢我一脚的人。
“冯姑姑，这个丫头叫知月，人很机灵的，还比娣娣听话。”阿生讨好地说着。
我乖乖地让冯姑姑上下打量着审视，又按照春姨的交代回答了她的问题。
冯姑姑胖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表情，“那就换她吧。”
阿生得了赦令般高兴地应了，然后示意我跟冯姑姑走。
接下来的几天，我忙得昏天暗地，直到深夜才能回到小屋休息。
因为洋大人，也就是大宅的主人，伊万先生要娶他的第四房太太了。
伊万先生今年四十来岁，来中国做了十多年的生意，在这里娶了中国老婆，并且很快入乡随俗地娶了好几个姨太太。
这次他娶的是自己的女职员，一个和他一样来自英国的年轻女人。
我听到其他仆人们在议论，说这下洋大人终于娶到洋太太了，而且还能少发一份薪水，真是赚翻了。
婚礼上，伊万先生穿着一身喜气的唐装，金发碧眼和这身衣服搭配着有些滑稽。
他按照中国的规矩，让自己的洋太太为正房太太斟茶。
在穿着⻄装打着领结的司仪指引下，洋太太跪下斟茶，再磕头叫正房太太“姐姐”。
司仪拉⻓了嗓音叫道:“礼成!”伊万先生便转身走向宾客举杯示意，一片欢声笑语中，没有人 再搭理台上还跪着的洋太太。
我远远地看着，只觉得荒诞。
宴席开始，我忙着不断的将盛满精美佳肴的盘子放到铺着洁白餐布的⻓条餐桌上，再将客人们吃光的盘子收起来送回后厨。
正在忙碌着，前面一个金发小卷毛叫住，他问我要新的叉子。
我赶忙答应着，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
小卷毛却惊讶地看着我:“哇，你会讲英语?”
我这才反应过来，小卷毛刚才跟我说的是英语，我也无意识地用英语回答了他。
这可跟我丫鬟的人设不符了。
我赶忙低头想躲过去，小卷毛一把拉住我的手，还想跟我说什么，一个人拦在了中间，“亨利先生，很久不⻅了。”
是言少爷?他挡住了小卷毛的视线，背在身后的手轻轻地向我晃动几下。
我知道他是帮我解围，缩着身子赶忙溜走了。
一直忙到晚上，宴会已经结束，只剩下几位洋大人的朋友还在花园喝酒闲谈。
仆人们都去后厨吃饭了，我却累到只想回小屋躺平。
刚走到花园旁边，发现言少爷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正把玩着一块怀表，怀表的盖子一开一合，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言少爷，还没回去吗?”我友善地问道。
言少爷点点头，“你最近怎么不划船，改···做这个了?”
他指着我的衣服，好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这身装扮。
唉，都怪这土里土气的衣服。我窘迫地笑笑，“正好，言少爷不用担心我再划船撞您的码头了。”
他轻轻笑了，“我是担心你撞到别人家的码头。要是人家不放过你，那就糟糕了。”
“不会的，我只在家附近划船，不会去很远的地方。”
他看起来是放心了的样子，然后问我，“你好像很喜欢茉莉花?”
“是的。”我回答，“茉莉花的味道很舒心，放在枕头旁边会睡得很好。”
“下次可以去我的院子里摘新鲜的茉莉花。”他愉快地看着我，“我很大方的。”
我的心情也莫名开心了起来，“那就太谢谢了。”
这时从花园那头走过来一个人，正是那个小卷毛亨利。
“嘿，知月!又⻅面了。”他挥着手热情 地叫我，我拘谨地伸出手挥一挥。
下午我还是被他逮到， 被迫同他认识了一番。
这个小卷毛亨利应该是异国他乡待久了，碰到一个会讲英语的中国人，就当老乡了。
“言少爷也在啊。”亨利欢快地笑道，“这是我的新朋友知月，你敢相信吗，她竟然会讲英语，太不可思议了!”
言少爷礼貌地点头没说话，亨利和我热情招呼几句，便邀请言少爷去看伊万先生的⻢。
言少爷答应着，转过身来将怀表放回上衣口袋里，“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晚上，我在睡梦中被春姨叫醒。她怒气冲冲地问我，“你是管什么闲事了?冯姑姑让你赶紧去见她！”
我莫名其妙地被春姨拖起来，跟着她来到大宅旁边姨太太们居住的小院。
冯姑姑抱着手站在小院⻔口，⻅我过来便粗声粗气地问道:“是你吗?会讲洋文的？”我⻅她来势汹汹，也不知该不该点头。
“我知道，亨利先生说的就是她。”旁边一个年轻女佣指着我说道。
冯姑姑一把拉住我，“走，跟我进去⻅太太。”
洋大人的正房太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端庄女人。
冯姑姑将我带进去的时候，我听到院子里头有微微的哭泣声。
“你就是知月?”大太太问道，她眉头紧皱，十分烦恼的样子，“你去她说，新婚的晚上不能哭，不吉利。”
底下站着的几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应该就是伊万先生其他的姨太太了。
她们东一句⻄一句地控诉这个洋太太多么不守中国的规矩。
大太太咳嗽一声，冯姑姑⻢上大喝起来:“在太太面前吵什么?都安静些!”
看来冯姑姑的身份很高，姨太太们被她呵斥得都不敢讲话。
大太太摆摆手手，示意我去洋太太房里。
房间是中式的装扮，红灯笼红蜡烛。
床前坐着的女人正在低低地哭泣，一头洋娃娃般的金发一颤一颤的。
我小声又恭敬地叫她，“太太，您有什么吩咐都可以跟我说。”她并没有理我。
我回头看看⻔口，冯姑姑挡在那里恶狠狠地盯着我。
看样子，如果我不能完成任务，要被骂得很惨了。
我只好走近一些，小心地转述了大太太的话，这位洋太太还是没有理我。
我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轻轻拍一拍她的肩，“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聊聊。”
洋太太突然突然抬起头对我叫道:“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一起来逼我···”
我愣住了。
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她的模样。虽然我只⻅过一次，却从未忘记，或者永远无法忘记。
她就是佳毅的未婚妻，Mary!
这是怎样的孽缘，让我在这里也能和她遇⻅?
难道真的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与我产生了交集的人，还会在不同的轮回中再次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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