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九点的医院，是最忙碌的时候，也是最能让人感触人生艰难的场所。因为医院的特殊性，医院的有些区域是不能随意进出的，我站在医院门诊大楼前的空地上等大锤来接我。
今天早晨起床时我收到大锤的信息，约我来医院，他带我去见秦素云。我看了看发信息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多，想着他是不是还在为秦素云的事情伤脑筋而睡不着，发信息问他他也没有再回复。所以我只好按照他说的时间来这里等他。
睡前想的事情，我还是有些在意——大锤为什么独独对秦素云的事情如此上心呢？我记得他曾经跟我说，在工作中不能加入太多的个人感情，这样不是冷血，而是对医患双方的保护。可这次的大锤怎么一反常态，难道说他也只是在我面前才对自己的情绪不做掩饰了吗？
正想着，大锤从对面大楼里出来，他穿着白衣，向我跑来。
“隔着二十米就看见你的黑眼圈了，锤大夫。”
“你脸上长了望远镜了？快走吧，主任他们这会儿开会呢，病房没人。”大锤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便尾随他溜进了住院大楼。
来到六层，大锤刷卡进入了住院区，来到护士站跟门口的护士轻语了几句，护士看了我一眼，然后跟大锤笑着说了什么，大锤寒暄了几句，转头示意我跟他走。
这有些吃惊地问大锤：“就这么进来了？”
大锤微微回头看了我一眼，“怎么？你以为我们医院都是铁栅栏，然后层层安检，进门要搜身那种吗？”
“啊... ...差不多吧。”其实我就这么想的，在想象和现实强烈的对比之下，显得我的常识水平如此的荒谬。
“电视剧看多了你。”大锤没回头，继续向楼道深处走去。
怎么每个人都说我电视剧看多了，昨天空空也这么说。还有，刚才那个护士叫大锤“李大夫”，简直搞笑，我都多久没叫过他的名字了，都快要忘记他姓李了。
“到了。”大锤忽然停下，我差点撞到他。
大锤在一间病房前站定，推开一条小缝，示意我看过去。“靠窗那床就是秦素云。”
“竟然住三人病房... ...她不是阔太吗？”眼前的情景和我想象中差别过大，我一时间接受不了。我以为见到秦素云的场面是像电视剧里一样：透过一个小铁窗看进去，是一间简陋的单人小病房，没有窗户，秦素云一个人坐在床边，蓬头垢面，精神恍惚，对着墙壁发呆。
而眼前的情境是：一间整洁的三人病房，秦素云斜靠着靠枕，躺在最里面的病床上，她没有化妆但头发整齐地在脑后梳成一个发髻，微微低头凝视着手中握着的什么东西，嘴唇微微动作像是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听听，她怎么想的？”大锤从门缝里望进去，给了我一个无情的后脑勺，还向我发号施令。
我给了他背上一巴掌，“离这么远我能听到吗？”
大锤吓了一跳，差点推门而入，但他没忘记阴阳我，转过头对我说：“你不是脸上长望远镜了嘛，我以为离远点也不妨碍你听。”
“你是嘴上一点亏不能吃啊，心眼可真小。你赶紧带我进去，我才能听啊。”我嫌弃地看着他。
大锤想了一会儿，深呼了一口气，“说真的我现在挺怕面对她的，不过这件事是帮你，也可能是在帮她。”说完，大锤回头对我笑了一下，勾了勾手指说，“走吧，我们进去。”
但是在进门之前，我清楚地听到大锤在心里说了一声：“她太像她了。”
我随着大锤走向秦素云的床位，随着越走越进我能听到她一直在嘟嘟囔囔第念着什么，秦素云感到有人过来，停止了嘴部的动作，抬头看了看大锤，又看了看我，最终把目光停留在大锤脸上两秒左右的时间，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然后就将目光转向窗外，不再有任何动作，嘴里的嘟囔也停止了。
“秦姐，今天感觉怎么样啊？”大锤用最温和的语气向秦素云问候，他的笑容有些僵硬，但我相信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秦素云没有任何回应。
大锤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单方面的问候，微微转头无奈地看向我，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大锤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秦姐，今天天气不错，下午活动时间要不要下去转转，晒晒太阳？”
依然是令人尴尬的沉默。秦素云的脸上没有一点反应。
“你准备这样到什么时候呢？”大锤忽然语气严肃了起来，秦素云可能习惯了大家都好言好语地对她，忽然大锤这样说，她明显脸上一惊，把视线从窗外收回，带着一丝惊讶的眼神落在了大锤脸上。
我紧张地拽拽大锤的衣角，大锤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我别担心。
秦素云仍然用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大锤，但几秒之后她的眼神再次暗淡了下去，这次她没有在看窗外，而是垂下头，双眼微闭，这明显是告诉我们该离开了。
我看看大锤，他用一个难以察觉的动作幅度耸了耸肩。
这时，一个柔和但难掩沙哑的嗓音从秦素云的方向传过来，“最后一个医生也对我失望了，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让所有人失望。”随着这句话“说”完，秦素云露出了一丝苦笑，依然维持着刚才的那个姿势，低着头，闭着眼睛。
大锤看我忽然怔住，用胳膊碰碰我，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嗯？”，我轻轻地点头，也小声回了一句“嗯！”。
大锤虽然听不到秦素云的话，但已经从我的反应看出事情有转机，于是他向前走了几步，来到秦素云旁边。
“秦姐，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们一起试试看，你觉得呢？”
“没用的，我已经没救了，之前每次我都觉得以后一定不会了，可是还是这样，一次比一次无法挽回，我觉得我... ...”
“好吗？秦姐？”大锤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倾听。我赶忙向他摆手，示意他闭嘴。大锤看我慌里慌张的，意识到了什么，用口型问我：“在说吗？”，我点点头。
一阵沉默。
我觉得非常沮丧，好不容易开口的秦素云，就这样被打断了吗？
正当我用眼神刀大锤的时候，秦素云的声音又响起了：“这次真的彻底完了，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了，我也一无所有了。”
虽然很冒险，但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秦姐，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根本不是你的错？”
秦素云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神充满了震惊，还有一丝委屈，她呼吸开始急促，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我心急如焚，余光看到大锤也跟我一样身体僵硬，盯着我和秦素云，仿佛我俩的眼神被一道闪电连了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我再次强调，想看能不能刺激她说一些什么。
秦素云呼吸开始急促，我能明显看到她胸膛的起伏。“是啊！不是我的错，是他们骗了我，我那么相信他们，我把什么都说了，我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没想全是假的，都是为了骗我！”秦素云的内心开始呐喊，但表面上却只能看到微小的身体反应。我抑制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仔细地听着她内心的每一个字。
忽然间，她眼神一怔，像意识到什么一样，“怎么不是我的错，春梅、爱红都没有去，只有我信了他们，所以是我的错，我活该... ...”，随着两行泪珠从脸颊滑下，秦素云的内心独白戛然而止，她再次回到了之前木僵地状态。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她嘴里一直嘟囔的话：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
我和大锤悄悄地推出了秦素云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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