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猜测沈确的心思,不如静下心来斟酌文章。
父皇曾请沈确进宫,学问必定是在太傅之上。
再者他敢糊弄太傅,却是万万不敢有一丁点儿糊弄沈确的心思,真真是疼怕了。
说来也可笑,在东宫时名正言顺听太傅讲课不愿好好听,如今偷偷摸摸假借关旎之名,又得学写济世文章。
多讽刺。
沈确不知道去了何处,只留轻舟在一旁为他研墨,倒也算清静。
都要晚膳了,沈确才匆匆赶回来,见祁叙仍在思考,便让他先用膳。
原以为沈确会对这篇文章不满意,借机敲打他一番,沈确只是温柔的站在一旁,为他答疑解惑。
阐述着自己不同的观点,供祁叙选择。
与之前的严师形象全然不同,却也不再同他开玩笑逗他。
正经且莫测。
祁叙坐的惶恐,等结束要离开沈确寝殿之时,祁叙忽的明白了沈确的用意。
他快步走到沈确跟前,用手撑着桌案沉声道:
“师父无需如此,关旎承受不起。”
沈确仍拿着祁叙写的那篇文章,站在桌案前涂涂改改,听祁叙说完,抬头浅笑道:
“受着吧,别忘了自己所肩负的。”
沈确让他以关旎的身份留在匀峥书院,收他为徒,与其他师兄弟无二,一视同仁。
却每日留出一个时辰,弥补当年没有进宫教辅他的缺失,这个时候,他不是关旎,也不只是沈确的徒弟,是以君臣相待。
祁叙为君,沈确为臣。
“若我平庸一世,只求三餐温饱,师父会失望吗?”
沈确为他打造的退路,他觉得安乐无比,竟生出了不愿上进的想法。
“为师庇护你一时,庇护不了一世,世间道多路杂,容你走下去的却寥寥无几,终究要计深远。”
喉咙被堵了个严实,祁叙说不出的憋闷。
是啊,若非沈确,二皇兄怕是早就找寻到了书院。
如今沈确靠一己之力为他遮住山下的风雨,等他再茁壮些,便得换他保护师父了吧。
“师父————”
祁叙沙哑出口,想要抱住沈确撒会娇,便被沈确及时止住。
“为你寻了一个随从,此时便在凛园候着,快回去见见吧。”
沈确打断祁叙后,自顾背过身去。
祁叙生来便聪慧异常,这些年并未被用心教导指引,加之皇上疏忽,皇后骄纵,太子便一点点荒废,直至失了民心。
想要立住脚,自身便得优于常人,路且陡且长,有他陪着又有何惧。
祁叙扭头用袖口揉了揉眼睛,一蹦几个台阶回了凛园。
以前有多讨厌衣食住行身后跟着几十个奴才,如今便有多渴望有人和他说说话。
尤其是其他几个师兄园里,都有家的模样,只有他回来,冰冰冷冷,连口热水都没有。
看来沈确还是放在心上,为他寻觅了随从。
“长海?”
“奴才——”
“嘘,进来再说。”
祁叙打断长海说话,拉着他进了内室,又把屋门紧闭。
“奴才参见太子殿下。”
祁叙仍是没能拦住长海,看着他匍匐在地行了大礼,他竟不习惯了?
“你怎么到这来了?”
长海是陪着祁叙一同长大的太监,算是遂宁的师父,岁数比祁叙长几岁。
有一年宫外围猎,三皇兄误射穿的长海的右腿,不能正常行走。
祁叙便在京城为他买了一处小院,放他出宫。
可沈确又如何得知长海的事,还请他来书院?
“殿下当初为奴才安置的宅子正在山下,被人欺凌多亏先生相救,便在书院的菜园做些杂事。没想到此生还能再伺候殿下,奴才死而无憾了。”
尽管这件事太多巧合,祁叙也懒得管了,反正沈确无所不能,他好心收下便是。
“那你的腿——”
想当初便是伤得太重不能再继续留在宫里,祁叙才不得已放他出宫。
如今看长海倒是和正常人无异。
“只要不走快,便无碍,殿下放心吧。”
宫外再次相见,分外亲切,祁叙都没想过此生还能见到长海。
两人这一聊,便聊到深夜,他不让长海守夜,只吩咐卯时叫他起来。
翌日清晨,长海如从前那般,在他耳畔轻声唤醒,为他准备好衣物,热水,递上锦帕。
被人照顾的感觉真好,终于不用羡慕其他师兄了。
等长海端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早膳进来,祁叙简直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宫里的太监是不会煮饭的,毕竟宫里有专门的用膳之处。
尤其是东宫太监,待遇也比其他宫里好些。
“这些年都是长海自己烧饭,殿下不嫌弃就好。”
祁叙尝了尝,味道还真不错,清淡且家常,是祁叙一直惦记的味道。
“对了长海,以后不准称呼我为殿下,任何人问起也不得说出我的真实身份,我的名字叫关旎,是师父的第六个徒弟,你唤我公子便好。”
交代完长海,饱餐完的祁叙拎上长剑,左摇右晃离开凛园。
嘴里哼着小曲儿,路上遇见庄少隽,还邀请他明日晚膳来凛园。
天越来越短,转眼秋叶落尽,步入了冬日。
自打长海在凛园,祁叙的的小日子过得别提多顺心。
凛园东院不大,种满了柿子树,南边的小院被长海种满了冬魁,芜菁,家常青菜。
为了熬过冬日,还捡了些糊窗户的纸,将小菜园团团围住保暖。
沈确也不常找他麻烦,即便课业偶有跟不上,顶多罚他多抄写多用功。
每日晚膳后照旧在沈确书房写文章,聊家国大事,祁叙却执意不让沈确站着。
一盏烛火,两把椅子,一柄戒尺,两方情谊。
四师兄伤好以后,祁叙跟着庄少隽去看过一回,面上和从前那般疏离冷淡,但祁叙还是看得出,四师兄看他的眼里没了恨意。
奇怪,四师兄从前是因他不光彩的身材想到家中旧事迁怒,如今挨了他的刑杖,反倒不计较了?
“师父绝不允许师兄弟之间有隔阂,或许是师父找他谈过。”
庄少隽见他忧心一针见血说道。
对啊,沈确如此精明,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们之间师兄弟不睦。
关心则乱,他每天的心思都在沈确身上,却不如庄少隽看的真切。
天一天冷过一天,穿多少感觉都能透风。
这日下学堂,祁叙揣着手快步往凛园赶。
寒风刺骨,他恨不得一步跨进内室,长海定将屋内烧的暖暖活活。
身边走过两个洒扫的杂役,一个神秘说这:
“你听说了吗?太子殿下公然在东宫招妓,皇上下旨要废了太子,皇后以死要挟,宫里乱成一团。”
“你怎知宫里的事?”旁边杂役不解问道。
“昨日是我下山采买,京城都传遍了。这太子昏庸无能,早日废了也好。瑞王,康王哪个不比他更适合这太子之位。”
“快走吧,这天该不会要下雪了吧。”
两人渐行渐远,祁叙楞在原处久久不动。
强行被灌入太多信息,一时无法消化。
最近和沈确的关系好转,他也不好公然挑衅偷偷下山,打探宫里的消息。
他猜想过假太子必定会醒来,受二皇兄摆布,才能进一步布局。
却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二皇兄是等不及了吗?
在东宫公然招妓,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太子本就没落下好名声,这一出便是将太子岌岌可危的名声推至悬崖边。
群臣愤然,父皇定要有所交代,母后必不肯善罢甘休眼睁睁看着他被废黜。
最不愿见的腥风血雨,已然上演,他还能安然的躲在沈确为他打造的安乐所假装不知?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晶莹的落在衣衫,鼻梁,睫毛。
祁叙伸手去接,便融化在温热的掌心。
初雪已至,只是阴霾跟着一同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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