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书院之时,已过三更。
姜淮安怕扰了师父休息,嘱咐祁叙早些回去歇着,明日赶在卯时之前再同去给师父请安。
祁叙表面应承着,等大师兄回了春园,他便放开脚步朝着沈确寝殿跑去。
说来也巧,上山之时并未落雪,这会儿刚上山,雪又纷纷扬扬开始落。
心里想着若沈确睡了,他便候在殿外守两个时辰。
风雪漫卷,衣袂翻飞作响,廊檐逐渐积雪,祁叙加快脚步前行。
熟悉的小园近在眼前,祁叙的心也越跳越快,明明清晨才刚见过。
吱的一声,小院的门被推开,院内被雪覆盖并不觉得黑,寝殿檐下映着点点烛火。
雪才刚下不久,踩上去没有声响,祁叙撩起衣袍伏在窗沿朝里探望。
“回来了?”
身后传来沈确的声音,祁叙没由来的跟着鼻子一酸。
他缓缓转头循声望去。
沈确仍是那席白衣,身姿颀长如松挺拔,头上只有一根玉簪,祁叙竟不敢上前,哆嗦着嘴唇在寒风里呆望着。
“师父——您怎么还没睡?”
好容易张开嘴,却不得摒弃杂念,牢记自己身份。
“在等你,回来便好。”
沈确说,在等他。
大雪飞扬的夜晚,沈确的肩头落满了雪,一直在盼着他回来。
积压在心头已久的情绪难以自制,祁叙吸了吸鼻子,再也顾不上其他,飞奔着扑进沈确怀里。
“师父,师父——————”
沈确浑身冰凉,不知在院里站了多久,等了多久。
一双有力的手在他身后轻拍,好似传递着温暖,驱走一路疲惫。
终于在初雪时分,鼓起勇气抱住了人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哪怕只是一瞬。
“炉火正旺,进来烤烤。”
沈确不许轻舟守夜,那这燃着的炉火便是沈确自己守着添柴?
屋内温暖,很快融化了身上肩上的雪。
“我——”
祁叙想说守着炉火打个盹,让沈确去睡。
才刚张口便被沈确推搡着朝他的床榻走去。
“又不是没在这里睡过,快去。”
冰凉的脚丫伸进锦被的那一刻,本就爱哭的祁叙再也绷不住,咧着嘴哇哇哭道:
“沈确你要是再对我这么好,我可要得寸进尺了。”
被窝里放了两个装满了热水的羊皮肚,整个被窝暖暖和和,一下激发了泪腺。
也变得口无遮拦。
怎么办,怎么办,逐渐靠近床榻的沈确,眼神凌厉。
祁叙抱着锦被往后退,直到紧紧贴在墙根退无可退。
“师父,对不起,我太高兴才胡说八道的,以后再也不敢乱叫了。”
沈确眉毛上扬,等他逼近祁叙,一条腿半跪在床榻弯身距离祁叙一拳之隔。
左手钳住祁叙的下巴,迫使他昂起头来。
祁叙睫毛扑簌扑簌颤抖,显然吓坏了。
“啪。”
沈确右手手指背面在他嘴唇上不轻不重打了一下,登时嘴唇麻酥酥一片。
倒不算疼,但是羞人啊,沈确竟然打他的嘴!
“没规矩,下回管不住嘴,为师帮你。”
沈确借着姿势一步跃到床上,将祁叙重新塞回被窝,轻斥道:
“最多还能睡两个时辰,闭眼。”
一晚上懵懵懂懂被沈确的温暖包围着,祁叙简直幸福的不知所以。
尤其是沈确和他并排躺一起,心如擂鼓如何能睡得着。
“师父,我还冷。”
沈确没动静,甚至连眼都没睁,祁叙偏不信哪有人睡得这么快,定是不愿理他。
“师父,我想————”
他想抱着沈确睡,只差这一哆嗦,今夜他就算圆满,足够他回忆许久许久。
沈确翻了身,将祁叙背后的锦被掖紧,随后揽着祁叙的肩膀轻拍两下,便再也没换过姿势。
祁叙嘴角不停上扬,脑袋顶在沈确的胸口,落下两滴称做幸福的泪水。
他祁叙,何德何能。
不过祁叙的幸福向来短暂,还不到卯时,沈确便喊了他起床。
边穿衣边交代道:
“你昨日私自下山,淮安出去寻你三更才回,待会儿淮安来了找他领了责罚再去书堂。”
哈?
啊?
这?
每个字他都听得懂,可沈确一连串的话话是什么意思?
谁私自下山了?明明是沈确准许的。
唉,不对,他为何要下山来着?他一个无亲无故的风尘男子,下山总得有理由。
更何况大师兄也消失一日,总得给其他师兄一个说法。
祁叙能想明白,却不愿承受后果。
五师兄偷溜下山的责罚还历历在目,他不想被公开惩处。
祁叙着急忙慌下榻,连鞋都没来得及穿,抓着沈确的手臂摇摆道:
“师父别去大殿好不好?”
只要不去大殿丢人,疼忍忍总能过去的。
“你师兄快来了,还不滚去殿外跪着。”
说话间沈确的衣衫已然穿好,祁叙看了看自己,这场景也太像被抓奸了吧!
大师兄一大清早来师父寝殿抓奸,这话本不错,比遂宁寻来的那些民间杂事不知道精彩多少。
“哦,我这就去。”
祁叙笑着在沈确背后贴了贴,趁着沈确没反应过来赶紧溜去一旁穿衣。
大师兄来请安时候,祁叙才刚在寝殿门外跪好,若是大师兄细细观察,身上还冒着热气。
“小师弟,你————”
姜淮安万没想到一向不愿早起的小师弟来的比自己还早,有模有样跪在师父门外,那师父是没起吗?
“大师兄,师父在里面等您呢,昨日关旎偷溜下山去玩,多亏大师兄操劳找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聪明如祁叙,断不会让这些话自沈确口中再说一回。
这样除了他,谁也不会尴尬。
大师兄原地怔住,呆看了祁叙一会儿,抬脚迈进寝殿。
不知道他在里面同沈确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自己的那把沉重熟悉的规矩。
看到自己规矩的那一刻,祁叙竟还在庆幸,幸好不是刑杖。
这顿打挨的,要说是公开也不算,毕竟师兄们都没来。
要说不是公开,那也算人尽皆知。
正是书院一日里最忙碌的时候,大殿门前和里面都是打扫的杂役,大师兄并未避讳众人。
祁叙反跪在大殿的圈椅上,结结实实挨了几十记戒尺。
真正的公开处刑有沈确在场,反倒没人敢光明正大的抬眼去看,气氛肃穆。
反倒是这会儿,杂役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驻足围观。
每一声哀嚎都能引来啧啧声,以及怒其不争的叹气声。
“还不将规矩放回去!师父交代今日书堂,要你站在讲坛听。”
剧情是假的,可挨的打是真实的,至于为什么如此真实,祁叙也不懂。
他只知道他快要疼死了,身上许久没带伤,他都忘了疼的滋味。
捧着规矩回到沈确寝殿,老老实实将规矩放回书房原处。
沈确让他用早膳也不乐意,瞥过脸气鼓鼓站在一旁。
“疼了?那特意为你蒸的发糕,你也不愿吃咯?”
鼻尖传来一阵甜腻的香味,诱的他转过脸来,沈确正捏着发糕一角放在祁叙嘴巴下面。
祁叙饿着肚子被狠揍了一顿,肚子早就饿的咕噜咕噜叫唤,哪里经得起这般诱惑。
猛地张开嘴,快要咬到发糕之时又改了主意。
他用手一把夺过发糕,趁着沈确没反应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了沈确的手指头。
含在嘴里轻轻咬着,是泄愤也是撒娇。
沈确也未抽回,用另一只手捏了捏祁叙的腮帮子,宠溺说道:
“再不松嘴,待会儿便坐着听。”
祁叙不气也不恼了,松开嘴巴傻笑着将发糕塞进嘴里。
又软又糯又香又甜,一如此时自己的心情。
疼算什么,有沈确的偏爱,哪怕天天疼他也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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