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还发生了一件大事,禹星星隔壁邻居彦海己被平反,有两辆小汽车浩浩荡荡行驶进入大队,接走了彦海己。
这是第一次那么多人围在他们家附近,隔壁彦海己那边容不下那么多人,很多人都站在禹星星家这里院子这里聊着八卦。
喝了很多水,禹星星跑去厕所。
结束后她擦拭着双手,想到家里那么多人,实在是不想回去,发生这样的大事,大伙都不上工,大队长他们也没说什么,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两辆小汽车开进大队,场面确实很壮观。
想着现在没有人,可以靠近看看小汽车的模样。
因为禹星星她们家处在上坡,而且这里的路又窄又曲折,所以那两辆小汽车停在了大队的主干路上,在吴三贵家稍微前一些。
禹星星找到的时候,两辆小汽车周围都挤满了孩子,还有大人,很多人伸手摸着光滑的车身发出惊呼。
见状她不打算参与进去,就在外边看几眼,原来小汽车是这样子,里面能坐人,不怕风大的时候弄得整个人蓬头垢面,开口说话能吃到一嘴灰,某一次坐在拖拉机后面的遭遇。
不能在里面看别人怎么开车,这两辆鲜红色的小汽车就静静地停放在路中间,禹星星对小汽车的外观不再感兴趣,转身走的时候,路过一棵高大的榕树。
有两个带着灰色报童帽的男人蹲在树底下乘凉,手指头夹着香烟,这就是大人嘴里说非常昂贵的手指烟?
禹星星多看了两眼,和他们大队里爷们拿着自制竹筒抽水烟蹲在地上、坐在小板凳侧身抽烟的姿势完全不同,烟头火星一闪闪的,一缕烟气曲折向上蔓延逐渐消失,唯一相似的地方会时不时吐出一大圈奇怪味道的浓烟。
她要走的路经过这两个人,也不知道这两个男人蹲在这里吸了多少烟,靠近的时候被这浓烈的气味弄得鼻子敏感的想要打喷嚏。
这味道她实在是受不了,连忙走快几步,却听见他们毫不掩饰带有鄙夷语调的对话。
“老板就是有钱,这么大老远来请一个看不了病的臭老头,结果那老头还不愿意离开这里,这乡下地方有什么好待下去的。”
“估计当年不仅右手被砸,还脑袋也被砸了吧,有人来接就该连滚带爬跟着走才对,而且两辆车来接哎,带上了他的家人过来,说到底还是老板这人仗义有钱!”
“你说老板想要开医馆,找一个这样不能看病的老头做什么,我刚刚可是看到了右手抖得挺严重的。”
“我也瞧见了,你说一个中医手废了,以后还怎么看病,老板是不是眼睛瞎了?”
“老板是你能说的吗!其实我懂,这是想要一个名声,这老头我以前也听到过一些,名气很大,不然也不至于被别人害成这样,那时恨得把老头用来看病的手都敲折。”
禹星星听到这一番话忘记自己原本打算是去找吴兴文,她低着头握紧拳头,气的快步跑着回去,他们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全是都带着目的来这里,她要把这些话通通告诉彦大夫。
彦大夫在我们大队里,是所有人都尊敬的医生,他经常在漏风漏雨的医务室帮忙,会帮一些腿脚不便的人按摩穴位,各种常见的疾病只要不是急症,他都能用仅有的药材帮忙治疗,很多人干活关节痛全是靠他制作的药膏才缓解疼痛。
所以彦大夫在龙平大队是一名非常值得尊敬的长辈,虽然他确实是右手有时抖得厉害,但是她见到过彦大夫诊脉,都是用左手的,所以治病对彦大夫来说,一点也不受影响。
但是,当禹星星见到彦海己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这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彦大夫,她此时明白了,望了一眼这个站在一旁眯眯眼胖大叔,他就是那两个司机的老板。
他带着彦大夫的亲人到这里的意图很明确,对于要带彦大夫回城里他是如此势在必得。
禹星星大力敲了一下自己脑袋,她刚刚竟然想着要把彦大夫留下来,彦大夫为什么要为他们大队留下来呀,他的家人在大城市,他也要在自己亲人身边才对。
彦大夫像是大队的守护神,在场的大队队员无一不是怀着对彦大夫的谢意,最后和他说两句话,毕竟平反回城之后,对于大多数从不离开这里的人来说,这就是永远的告别。
彦海己向自己的孩子介绍禹星星这个邻居小孩,禹星星看着眼前两个留着胡子的大叔,眉眼之中带有好奇,但还没等大家熟悉起来,大家就要分别。
时间过得很快,由于回城的路很远,胖大叔在一旁催促着时间不能再耽搁,最后彦海己坐上了小汽车和自己的家人,离开了这个待了十一年的龙平大队。
一如往日的黑夜,还是熟悉的明亮灶火,发出细小的爆破声,禹星星半躺在竹床上。
“妈妈,我们有像彦大夫那样的亲人,在遥远的城市等着我们吗?”禹星星的话透露出一丝迷茫和期待,她从小到大一直以为就只有自己和妈妈两人。
还有吴晓晴他们家,也是她的家人,但是会不会有像彦大夫一样的亲人,在遥远的城市带着对她们母女的思念,在她们平反的时候开着小汽车轰轰烈烈的来接她们呢?
如果是这样,她能抛下吴晓晴他们,坐上小汽车离开这里吗?
今天彦大夫的家人看着彦大夫喜悦与感动的眼神,而彦大夫被触动而变红的眼眶,这一幕让她第一次感受到羡慕。
她从来不羡慕别人家能吃大鱼大肉,住在宽敞舒适的大房子,每年有新衣服新玩具,不用穿破洞的鞋子和多次修补的衣服。
这种需要花钱的东西,她明白自己家的处境,任何亮眼好看的物品,都会成为对付她们家的一个借口。
所以渐渐的她对于生存需求,变得很低,她更喜欢的是能带动自己情绪的事情和身边的人,一种对于人类情感的追求。
“我们的亲人离得很远,都在国外,也许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再见面。”罗慧舒也因为自己的邻居离开,变得有些伤感。
他们这些下放的人能早日离开就早日离开好,毕竟一日未平反顶着个头衔,想要挺直的脊梁在别人视线下变得逐渐弯曲,日复一日,快要被定型的脊背还能在挺直吗?可能已经被迫形成了有害的样子。
“如果我们平反之后,会离开这样吗?”
“禹星星,你要知道,平反意味着自由,你可以离开这里,也可以留在这里,而现在的我们,是被迫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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