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侯府。
一个小男孩披头散发，光着脚，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踉跄着就往屋外跑。
他一把抓住在院中碰见的一个丫鬟，抖着声音问：“阿肆呢……阿肆在哪儿？！”
小丫鬟眼神闪躲，结结巴巴：“公子……奴婢……奴婢不知……”
小男孩眼眶发红，猛地将人推开，直直往外院奔去。
地上尖利的石子划破了他的脚掌，他却不管不顾，只拼命往外跑，眼前渐渐模糊。
由于跑得太快，男孩不小心绊倒在地，白嫩的手心顿时擦出一片鲜血。
他咬牙重新爬起来，继续往外跑。
快点……还要再快点……
穿过通往外院的门，地上是一片刺目的红。
男孩踩着一地的鲜血奔过去，随即整个人僵在原地。
两个家仆正拿着一块破烂草席，将地上的人草草裹起来。
那破洞的草席很快被洇湿大片血迹。
男孩瘦小的身影猛地一晃，像是泄尽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极度缺氧似的大口大口喘着气。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砸下来。
他死死盯着那块破烂草席，喘着气低喃：“阿肆……”
周围的下人噤若寒蝉，无声地站在原地。
旁边，坐在梨木椅上喝茶的女人，斜眼睨过来。
她一张脸精致美好，身着绸缎华服，头戴金簪步摇，眼中却一片冰冷，看着男孩的眼神仿佛在看挣扎的死物。
女人只是瞥过来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品茶，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身边侍奉的小丫鬟看了一眼小男孩，有些不忍，犹豫着开口：“夫人……”
女人正在拨弄茶盖的手一顿，淡淡扫她一眼。
那小丫鬟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
小男孩踉踉跄跄地爬到草席旁边，嘴唇颤抖着。
他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无措，颤抖的手迟迟不敢伸出去。
突然，破草席中滚落一个东西。
小男孩下意识看过去。
掉出来的是一个沾满血的九连环。
那是阿肆给他带的玩具。
“公子，阿肆给你买了山楂糕。”
“公子，阿肆给你逮了一只蝈蝈。”
“公子，阿肆去给你买九连环。”
……
“公子，阿肆走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了……”
小男孩呆呆地看着那个九连环，忽然用手抱住了头，发出一声尖叫。
直到这时，女人才抬眼看过来，冷冷地扫了眼跪地尖叫的孩子，凌厉的声音传来。
“以后你们谁再与少爷玩闹，就是这种下场！赶紧把地方清理干净，都下去吧。”
小男孩听到她的话，猛地向草席扑去，想要抱住里面裹着的人，眼泪汹涌：“不……不要……”
女人眼风一扫，一个家仆上前拉住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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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使劲挣扎，嘶声怒吼：“滚开！”
然而一个小孩子终是拗不过孔武有力的家仆。
男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草席被抬走，殷红的血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条细小的红流。
他眼中瞬间灰败下去，眼底似盛着凛冬的枯枝败叶。
这是陪他一起长大的小厮，他还没有看最后一眼……
八岁的阿肆跟着三岁的他，陪着他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长大。
阿肆今年才十二岁。
男孩瘦小的身子不停颤抖，慢慢放弃了挣扎。
女人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跪着的男孩面前，眸中满是酷虐的恨意。
“看到了吗？这个奴才因为你被活活打死了，谁让他陪你玩呢。”
“凭什么你们在那里快活，我的儿子孤零零在地下！”
“凭什么当年死的不是你？是你抢走了他的一切，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你还不知道你的生母是谁吧？她只不过是最卑贱的梁国女奴，你骨子里流的就是她肮脏的血！”
“我对她那么好，她却杀了我儿子。是我自已眼瞎，替杀子仇人养了几年的儿子！”
“那个贱人生下你也不过是想留住自已的贱命。她自已中了蛊，活不长了，只能怀孕生子把蛊传给孩子，她才能活命。”
女人的语气渐渐放柔，却句句诛心：“阿昀啊，你受的苦都是因为她啊，她生下你就跑出去潇洒了，而你要日日替她受蛊毒之苦，活不过十八岁，多可怜呀。”
女人轻柔地将男孩的乱发拨到耳后，眼中盛满报复的快意。
男孩面上血色尽褪，目光空洞，似聚满悲伤，却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谢昀这晚做了很多梦。
他感觉身上又热又冷，身体时而像被火焰吞噬，时而又像被冰川淹没。
头疼得很厉害，仿佛有无数尖针扎着脑袋。
眼皮也异常沉重，好几次他想睁开眼，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无法睁开。
身体也像鬼压身一般动弹不得。
一片混沌之中，有一只冰凉细腻的手，轻轻抚上他滚烫的额头。
接触到冰凉手指的瞬间，他滚烫的额头似是被注入一片清泉。
凉意顺着额头迅速往身上扩散，带来一种难以言说的舒适感。
渐渐地，那双手带他走出了冰火两重天。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温柔的洒在少年脸上，终于唤醒沉浮梦中的人。
谢昀长睫轻颤，缓缓睁眼。
身下被褥绵软，很是舒服。
肩膀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正喷洒在他身上。
他猛地一惊，转头去看。
撞入眼帘的是少女散落在肩头的如缎乌发，她双眸紧闭，秀眉微蹙，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
少女趴伏在床沿，脑袋以一个亲昵的姿势歪在他未受伤的那个肩膀上，呼吸轻柔而均匀。
细碎的晨光轻柔地跳跃在她脸上，挑逗着粉嫩的唇瓣。
来不及细想发生了什么，谢昀的身体猛地向后退去。
下一刻，手腕的衣袖传来拉扯感。
他低头看去，只见少女纤细的手指正攥着他的衣袖，想来是睡梦中无意识的抓握。
谢昀眯了眯眼，眸底闪过一丝疑惑，旋即又变成了警惕和戒备。
他伸出手，试图掰开少女攥住衣袖的手。
手下触感光滑细腻。
少女的手指指肚却有些发白，皱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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