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真情不诉
池白凝听见瓷碗碰撞桌子的声音,似乎是祁念之在喝药。
记得她尚在七王府中时,祁念之总是说怕苦,喝药时推三阻四,非要池白凝变着花样去哄劝。
如今池白凝不在府里,他却干净利落,一饮而尽。
“王爷为何不告诉池白凝姑娘,遇刺中毒不是您的算计?您派人接走她的母亲,也不是为了威胁她,而是因为想起了您母妃……”
思南不想让祁念之被误会,却又不理解他的执拗。
“她不会信的。”祁念之平淡地说。
“可是如此一来,您为她做过的那些事……”思南带着埋怨的语气,情绪有些激动。
“我做了什么,一定要低声下气跟对方解释清楚,直到对方明白我的真实用意才行吗?!”
祁念之面带微恼的神色,摆弄着桌上的药碗。
“人就是这样的东西。你对别人好,没有人会觉得你是真心对他好,只会觉得那是他们应得的。”
说着,他突然抬起头,眼神幽幽地望着某一处,神色忧郁,语气略带哀伤。
“可你伤别人一次,他们就能记恨你一辈子。连同你曾为他做过的一切,都成了别有所图,用心险恶。”
“我从不对他人的回报怀有任何期待,因为我早已知道,人性本就是自私自利的。”
“没能得到自已想要的结果,是我自已失算,而不是……”
听到这里,池白凝终是忍不住,推门而入,打断了祁念之的话。
祁念之看到是池白凝,一瞬的恍惚后。眉头微蹙,语气冰冷。
“……你回来做什么,不是让你滚出上京吗?!”
池白凝看着祁念之憔悴的模样,实在不忍,但仍表现出一副淡然的表情。
“我回来,是因为有东西落在七王府上了,要取回去。”
祁念之冷笑一声,斜睨着池白凝。
“呵,你能在这里落下什么?本王的性命?”
池白凝平静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是王爷没有对我说完的话,和未曾给我看过的真心。”
第二节 有心和解
短短半个时辰的光景未见,祁念之的脸色竟苍白了许多。
他的衣襟袖口上,都沾着咳出的血迹,此时整个人看起来宛若一只琉璃盏,一触即碎。
池白凝心中暗想:前些日子一直是我在看诊,他身中奇毒绝不是假的。若只是为了做戏,没必要用这样伤根基的毒来骗我……
想着,池白凝又暗自叹了一口气:是我性子还不够稳,被他一激,竟然忘了这么明显的事实。
池白凝稳了稳心神,吸了一口气,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这毒是谁下的,王爷似乎已经心中有数了。”
祁念之并没有看向池白凝,只是淡淡地说道:“此事与你无关。”
池白凝也不管此刻祁念之是何态度,她只知道既然已做好了选择,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怎么无关?我是医者,你是我的病人。”
“药王谷有训,如遇疾厄来求者,则无论老幼贵贱、智愚亲疏,视同一等。我既然救治了你的病情,就要负责到底。”
听到池白凝这样说,祁念之又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你不怕我这回还是骗你的么?”
“若这也是你计谋的一部分……你敢以性命作赌,如此狠得下心来,我便是上这一当又何妨?”
说着,池白凝嘴角轻扬,发出一声轻笑,然后又是一阵连续的哼笑声。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但其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和轻蔑。
“更何况,我仔细想来,你的骗术属实算不上高明。”
祁念之无奈又不屑地摇了摇头:“曾经入过我局中的人,有资格说我不高明么?”
池白凝缓缓踱步,作认真思索状。
“易地而处,倘若我是那个想在某人绝望落魄之际,利用他的人……应该趁他最无助的时候诱惑他,告诉对方他别无依靠,只能依赖我为他复仇。”
“我会让他投入我麾下,不断以言语煽动和巩固他的怨愤,让他为我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而不是像你一样,将人救下之后,放下包裹财帛便离去,甚至连姓名都不曾留一个。”
“……”祁念之默不作声。
池白凝站定,坚定地望向祁念之。
“我由此猜测,王爷并非一开始就将我算计在内,只是单纯的想要救我。可见王爷心中良知未泯,而一个良心尚存的人,当不成一个高明的骗子。”
第三节 柳暗花明
面对池白凝的字句分析,祁念之紧抿着唇,不做任何答复。
池白凝则继续说出自已的猜测。
“你分明没有恶意,却总想让我觉得你是个坏人……似乎是从我说完那句‘没有一句真话’开始的。”
“莫非你……其实很希望我能相信你?只是害怕希望落空,才故意让我认为你是个恶人,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对吧?”
祁念之没有想到池白凝竟剖析的如此透彻,但仍作出一副冷漠的表情。
“没有这回事。”
池白凝看着祁念之就会呈口舌之争的模样,撇了撇嘴,暗自摇头:嘴上说着自已是和陛下不同的人,口是心非这一点,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想着,池白凝轻轻叹了口气,径直在祁念之的对面坐下。
“罢了,你还是先说说这毒的来历吧。信息越多,就更容易找到解毒的线索。”
祁念之抬头对上池白凝的目光,却仍摆出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池白凝,这些事情掺和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池白凝也不对祁念之的话作出回应,自顾倒了一杯茶水,端到嘴边,轻轻吹着表面上的浮沫。
“让我猜猜,是李太后做的?”
“……”祁念之微微一怔。
池白凝捕捉到他的细微表情,轻笑了一声。
“看来我猜对了。”
“你是真不打算要这条命了。”祁念之言语间流露出了一抹恼怒的神色。
池白凝反倒不急不躁,继续说着自已的推测。
“以你的身份地位,这上京敢公然对你行刺下毒的人有几个?”
“陛下虽然喜怒无常,却不屑用这种手段,周卿卿没有这样的魄力和智谋。剩下的,也就只有李太后了。”
“你在朝中声望显赫,太后认为你会对陛下有威胁,也是理所当然……”
“就算你猜到了是谁做的,也无济于事。我早已告诉过你,下在我身上的,是无解的剧毒,我能否活过今年冬天犹未可知。”
说着,祁念之又是一阵咳嗽,而后就见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冷厉。
“若不是李瑶这么着急动手,我也不至于和她鱼死网破,提前发动取代祁煌的计划。这一次,是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已的脚。”
“谁说这毒无解?”
池白凝此话一出,祁念之和思南同时看向她,一霎那的震惊后,祁念之神色黯然下来。
“风闻楼集尽天下消息,未曾见过此毒的解法。”
“那是因为以前的确没有。”
说着,池白凝从衣襟里取出一张信笺,徐徐展开。
“但是,从现在开始,它有了。”
第四节 悉心劝解
“离开杏林别院之后,我去了驿站一趟,收到了师父最新寄来的信笺。”
“师父用我寄回去的沾有你毒血的手帕,研制出了解药。”
听完池白凝的话,祁念之却突然神色狠厉,冷冷地嘱咐着。
“思南,去把池白凝杀人灭口,解药药方抢过来。”
思南看了一眼池白凝,又看了一眼祁念之,并没有任何动作。
池白凝却没有慌张,她慢慢地站起身来,然后踱步到了祁念之的身旁。接着,她弯下身子,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与祁念之对视。
“都虚弱成这样了,还想吓唬我?我直接用银针抵在你颈间挟持你,你看思南敢动么?”
思南表示很无辜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王爷,池白凝姑娘,我也是你们弈局中的一部分么?”
池白凝直起身子,再次在祁念之对面坐下。
“这解药的药方,你拿去也无用,其中一味药材只有药王谷才有。”
“身为医者,有病患在面前忍受苦痛,我不能不救,但我也不是毫无条件。”
池白凝顿了一下,扫视着他们主仆二人,最后视线定在祁念之身上。
“我要你放下手中的刺驾计划,随我一同去药王谷解毒。”
祁念之像是听到了很可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大笑牵动他的伤势,又痛苦地咳了几声。而后神色凛然起来。
“我舍命便是为了去做这件事,你现在要让我为了保命,放弃自已最重要的事业与信念吗?”
池白凝猛的站立起来,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眼神坚定地看着对方,语气也多了几分凌厉。
“以你的聪明才智,计划被打断了,不会再想一个更好的出来么?”
“命没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祁念之看着池白凝稍显焦急而又坚毅的面容:的确,她说的没错,命没了,什么筹谋都毫无意义。
他思忖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
池白凝语气柔和下来。
“我猜你最终想要的结果,并非得到那个皇位,而是让更多百姓能安乐度日。这些事情,不是非要坐在龙椅上才能做得到的。”
“你如今已经身为权臣,威势足以影响朝野。手中那些赈灾救困、开渠利民的工事,不也一样做的很好吗?”
“非要谋夺皇位,一个不慎造成朝野政变,引发更大的动荡和民变,才是事与愿违。”
第五节 仍在局中
池白凝一通诚恳的劝说,令祁念之陷入了沉思。
思南见祁念之许久没有说话,又听了池白凝一番言语相劝,早就按耐不住。
“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家国大事可以徐徐图之,王爷的身子,却拖不起了。”
祁念之看了看思南,又看了看池白凝,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你们说的,也有些道理……即便当真想要动手,眼下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祁念之说着顿了一下,看向池白凝。
“也好,我可以随你走这一趟。”
池白凝舒了口气,再次坐下。
“答应便好。但在去药王谷之前,还有一件事情,我们得先办好。”
祁念之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实在不明白池白凝到底要干什么,她那副神情让他感到十分不解。他心里暗自嘀咕:这女人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什么阴谋?
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或好奇,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何事?”
池白凝突然哂然一笑。
“自然是寿礼——王爷不会忘了吧?陛下委任的寻回寿礼之事,一月之期,已经不剩两天了!”
说罢,池白凝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祁念之。
“既然寿礼是王爷从金玉阁取走的,那还请王爷赶紧把寿礼图拿出来,去陛下那里交差吧。”
祁念之见池白凝说的是这件事,放松不少。
“这倒简单。思南,去将万疆图取来。”
“顺便将我那只装着解毒药丸的瓷瓶子也拿来——王爷,我已经头晕的不行了。”
池白凝赶忙也对着思南叮嘱。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瞄了一眼祁念之,同时双肘撑住桌面,双手捂着脑袋。
思南领命而去。片刻之后,他将装有万疆图的匣子和池白凝的解毒丸一并带来了,还顺手给她倒了一杯水。
池白凝从瓶中倒出解毒丸,祁念之则将匣子打开,将万疆图展开赏玩。
祁念之看着万疆图,撇着嘴咂舌。
“李将军带兵打仗还行,这一手狂草字却让人不敢恭维……”
话音未落,突然脸色一变。
“嗯?这万疆图上,竟然有这么多错漏?”
池白凝正以清水送服药丸,闻言立刻抬起头,看向祁念之,并发出一声冷哼。
“这张万疆图,不是你用来糊弄我的赝品吗?你该不会打算将这张图呈给陛下吧,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祁念之不屑。
“原本就没打算交到祁煌手里去的图,我有什么造假的必要?用来勾引你的,就是从金玉阁取来的那张。原封不动。”
他们同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彼此对视一眼。
池白凝大惊。
“金玉阁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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