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四年
慕容丞相府内
这是今年立春后的第一场春雨,四周充满生机,碧柳在一片春细清风中轻微摇摆,几枝红杏悄悄伸出墙头,倒是让人心动非常。
春雨朦胧之间,玄武湖边垂下的柳树枝叶间隐约闪现一窈窕身姿,倚柱而立。
这是丞相嫡女慕容子衿,年方二八,因才华横溢,在京城世家小姐夫人处颇有些微名。
不过,单单只论外貌,这位小姐不能说是有着天仙般的美貌,可眉眼间却透露着不浅的书卷气,令她浑身散发的气息清冷而高雅。
身着一件竹青色小袄,加上窗外的淅沥小雨,更是平添几分世人少有的淡雅风骨,使人过目以后难以相忘。
细看之下,却不由觉得古文中那句“肤如凝脂”像是为她所写一般。
她微垂着头,使人看不大清她脸上的神情,可眼中却有着晶莹点点,几声叹息,使得泪痕在她的脸上流淌开去。
她的脑海里,有一幕迟迟挥之不去。那是前两日皇帝内侍张公公带来的一则圣旨:
……
69書吧
那日是阿爹四十岁生辰,慕容家大张结彩,几乎满朝有权之人皆来祝寿,公子聚在一起斗酒的,老爷看戏的,小姐夫人也都在内院唠着家常。
在一片欢笑中,内庭近侍张公公却意外的来到了丞相府,还带来了圣上口谕。
世人皆知,这近侍一来,不是大喜之事便是大悲。慕容家不知来者何意,从老到小赶忙换了身正式衣服,在大厅处恭恭敬敬的跪下了。
“下诏:
朕坐于宫内,常闻丞相嫡女子衿一身才华,琴艺甚佳。特赐其为朝阳县主,择七月初八大吉日子嫁于淮阳王。
钦此!
恭喜慕容丞相了,接旨吧!”
张公公半弓着腰,将这道金黄的诏书递于慕容文手中,可脸上挂满了时常带着的虚假笑容。
慕容子衿自然是没想过和自已有关,她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抬了抬头,满面惊异之色,似是不信,又似是不解。
她咬紧了唇,定睛看了看张公公脸上的笑,只觉得倍加讽刺。
慕容一族众多族人和此日迎来的贵宾在门口处观望着,原本安静的场面被此诏掀起轰然风波。
众人一度窃窃私语,一向不苟言笑的慕容文有些迟疑,紧锁了眉。盘于腰间的手忍不住地有些颤抖,迟迟没有接招。
可慕容文到底是见过朝堂风波的人,略微一愣便已是恢复几分威严,朝堂上几年风波他不是没有见过,早就养成了心事不外露的习惯。
他用着那一惯的恭敬冲着张公公低声问道:“公公莫不是念错了?圣上赐婚,当真是将我家衿儿赐婚于淮南王?”
张公公在皇宫里也收了慕容文不少好处,自然对着慕容文也是恭恭敬敬的。
他上前快走几步,俯在慕容文耳边悄声道:“老奴在宫里做事,亲眼见着是淮南王亲自向圣上要了这一纸文书,不会有假,您还是快些收下,免得被有心之人构造您不领皇恩。”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慕容文自然不愿,他垂首纠结:拒绝的念头油然而生,抬头又被张公公极力劝诫的眼神硬生生压了下去。
慕容子衿端正的跪于冰凉的地上,心中五味杂陈,紧张到了极点,生怕自已父亲当真替自已应下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真应下了,自已后半生的幸福就定在那人人避之不及的淮南王府了啊。
可天不遂人愿,慕容文思量前后,知道张公公说的这是真理,尽管心中万般不愿,却终究为了慕容一族的安危,还是用颤抖的手接下了:“臣领皇恩,多谢皇上。”
轰的一声,如雷贯耳。
慕容子衿竟觉得天地都在旋转,最后一丝的希望也是破灭了,可这世间最悲惨的事就是明知不愿却身不由已。
尽管慕容子衿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喜怒不形于色,可她握着手绢的手还是一下子攥紧了,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已不会晕厥过去。
几经波折,终于是送走了张公公。慕容文跟着那些今日来参加宴会的贵宾连连道歉,出了这事,任谁也没有心情再好心的招待这些贵宾了。
慕容子衿眼睁睁看着门口堵着的人群渐渐散去,耳边聒噪的杂声越来越少,想看清,却被眼中不知不觉爬上一层雾魇挡住了。
心气散尽,终是瘫坐在了地上。
看着宾客都出去了,慕容文也再也控制不住,他一脸悲痛的走进正殿,紧紧拉住慕容子衿的手,颤颤巍巍的说道:“衿儿,阿爹对不起你啊!答应为你好好选一则婚事,却没想圣上竟下了诏,可现在…阿爹无能为力啊!”
慕容子衿想苦笑一下,却只是难看的扯了扯嘴角。
她不是那等无理取闹之人,自然知道,凭阿爹一个区区丞相的地位,想拒绝各大诸王的联姻简直难如登天。
只不过京城之人皆有耳闻,那淮南王侯温之现今也不过就是苟延残喘,说难听点,不过是废人一个,且现在他所有的势力再不像先皇时那般号令八方,一个丞相之女纵然再不济也很少落得这般的。
据说那侯温之原是京城少女人人梦寐以求的真命天子,却在六年前的一次立嗣之争中败于同父异母二哥手下,在失踪了三年后性情大变,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狂躁易怒,甚至是杀人如狂。
在淮南王府的奴才们苦不堪言,流言蜚语也是几乎淹没了淮南王府。
慕容子衿抽了抽鼻子,她知道,还有最为致命的一条,候温之命中克妻,前两个嫁进去的王妃,皆是未有幸留下一子便命丧黄泉,死因至今都未可知。
……
一阵微风拂过,慕容子衿止不住的捂了嘴,轻咳几声。
“小姐,天凉了。”冬辰赶忙从屋里拿了一件雪白色貂皮披风,轻披在慕容子衿肩头。
冬辰从小照顾慕容子衿,自然了解慕容子衿有天生不足之症,一点轻微的风寒便可以将慕容子衿吹倒。
慕容子衿任由冬辰细心地给自已穿好披风,将头轻轻枕在冬辰肩上,一言不发。
冬辰伸出手轻拍着慕容子衿,也把脸扭过去,好不让慕容子衿看到她眼里的泪花。冬辰自小便跟着慕容子衿,忠心耿耿,更是与慕容子衿同喜同悲。
冬辰知道,小姐心中的委屈真正理解的又有几人;当一个人要舍弃自已一辈子的幸福时,又有几个能平静对待?
两人不发一言,雨落得更加悲哀,风刮的也更加凄凉。
慕容子衿擦干泪水,苦笑一声:“冬辰,你说这个世上为何对女子如此不公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明自已还没有选择,自已的一辈子就已经被安排好了。”
冬辰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拍了拍慕容子衿的背,安慰她,没做回答。
还好慕容子衿此刻也不需要冬辰回答什么,沉默片刻,慕容子衿还是抬起了头,眼中却多了一份坚定:“冬辰,我决定了,我嫁,我要开开心心的嫁过去,在淮南王府闯出属于我自已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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