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整整一天花池的脑子里都是那所鹿马寺。
天还未亮,启明星还挂在头顶,南宫朔便已经起身离开了。
花池喊来了小侍卫,让他去他准备轿子,随后一主一仆和四个轿夫趁着金橙色的日出穿过了沙漠。
天刚蒙蒙亮时, 党武镇的街道上已经陆续出现了许多人。
穿着灰色短裤短衣的百姓在清理街道,更多的是穿着盔甲巡逻的将士。
他们大多都面无表情更甚者冷着一张脸,像是被人欠了几吊钱,而欠钱的人又跑的无影无踪一般。
花池走近那间酒家,情不自禁的撩开轿帘,前后左右的观望,像是在寻找什么。只是酒家的大门一直紧闭着,没有丝毫生机。
出了党武关的城门,轿子开始摇晃起来,他紧紧的抓住轿子里的扶手,努力的平衡着自已的身体。
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总是冷冷清清的,黄沙填满了所有的角落,俨然是一片死海。
扛着轿子的轿夫神情紧张,随时随地的观察着天空中瞬息万变的云朵。准备着随时进入逃跑状态以应对可以吞噬万物的沙尘暴。
只是现在天上一朵云彩也看不见,和煦的晨光照在轿子上,让轿子里的人都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花池想象着在数月前的这样一个清新和煦的早晨,这座被鸡鸣唤醒,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青石板的街道上各式各样的鞋子在疾步前进,或是伙计们揉着带着眼屎的眼睛着急的打开铺面,或是为了避开晌午灼热的日头早早出门的运送货物的车夫,亦或者闲来无事只是起的过早的行人。
曾经繁华热闹的街道如同已经一个被疯子掐断脖子彻彻底底的死了过去,剩下的只有空气中弥漫着的腐烂的味道。
人们正在痛苦中挣扎,在恐惧中低着头死去,而竟然对这蔚蓝的一丝云朵都没有的美丽天空无动于衷。
一切风平浪静,轿子停在寺院门口。
一个灰褐色的东西在墙角蠕动,直到他靠近,花池才发现那是一个乞丐从墙角爬了过来。
他伸出肮脏破烂,血肉模糊的手朝花池讨要东西。
他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味道,好像刚从粪堆里爬上来一样。
衣服破烂不堪,上面布满了口子,透过那些破口子,他粗糙,黑得像羊皮一样皮肤袒露出来,赤裸的双腿,骨瘦如柴,像两个木棍插进了身体。
他蓬头垢面,双侧的脸颊陷进去了一个窝儿,眼神慌乱胆怯,看上去像一个疯子。
花池惊恐不已地把目光收回来,轿夫大喊一声叫他滚开,但是他不上前也不后退,愣愣的站在那里伸出手,就是不肯走。
想赶紧打发他,花池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些钱给他。
他却没有去接,继续伸着手。
花池不懂他的意思,却发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手里的食盒。
花池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那食盒,那是他准备送给方丈作为回礼的桃花酥。
寺院门打开了,小侍卫向僧人说五叔想要见一见方丈。
他再一次来到那间狭小偏仄的禅房,屋里的窗户紧紧关闭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味道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滞留。
他明明记得上一次那扇窗是打开的。
花池坐了很长的时间也不见方丈过来,连那个中年僧人也不曾出现。
许久,门终于被再次推开了。
“阿弥陀佛,五叔久等了。 ”方丈谦和的说道,“承言校尉并没有提前通知你会来,十分抱歉,老衲刚才在处理一些事情。”
“四空方丈,是我应该说抱歉,很抱歉打扰了你。我恐怕现在来的不是时候。 ”
方丈庄严又慈爱的看着他, 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请他坐下来。
花池微笑的回应方丈,却发现他的脸色憔悴,双眼通红,似乎经历了一场生死折磨。
在他的印象中,方丈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处之泰然的人。如此的神情,他心中不由的好奇。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花池轻声问道,“如果不方便,我这就可以回去,等到合适的时间我再来拜访。”
“阿弥陀佛。”
“五叔,想必你今天来说是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方丈也坐了下来。
“可是方丈您……”
“五叔见谅,贫僧无碍。只是一直跟随着我的一位僧人昨晚去世了。他备受折磨,我却无能为力。”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睛里更多添了几分悲伤。
69書吧
“阿弥陀佛。”
“他已远离痛苦的折磨,随风而去,望他早登极乐。”
“阿弥陀佛。”花池双手合十的说道。
“是我唐突了,大师节哀。”
“阿弥陀佛。”方丈回礼。
“他是二十五年前来到鹿马寺的,当时他只是想有碗饭吃。没想到最终是他陪了我最久。”
“他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来自哪里,他只想乞讨一口饭活下去。”
“阿弥陀佛!”
“愿他早登极乐!”
花池双手合十,看着墙上释迦摩尼的画像,想起了在寺院门口向他伸手乞讨的人。
“也许……他也只是想要一口吃的。”
“他是怎么死的?”他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方丈。
“原本他已经身体不好,夏天的沙漠炎热,在处理那些腐烂的尸体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传染了,身上出现了大片大片殷红色斑痕。承言寻了不少的草药还带来了军医,依旧无能为力。”
“阿弥陀佛!”方丈双眼紧闭。
“在最后的日子里他把自已关在一个最小的房间,蜷缩在一角。他说不想连累任何人也不想麻烦任何人,如果有一天发现他死了,请不要难过,那是他得道成佛,去往西方极乐,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那他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花池看向佛像,他觉佛像也在注视着他,并且同意他所说的话。
“他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阿弥陀佛。据我所知没有了!”
“那请方丈可以的话为他诵经超度,所需费用就让我来承担。望大师成全。”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定然会因为五叔的善心保佑大司马旗开得胜的。”方丈恭敬的站起来,向花池一拜。
他也站起来,回礼。
“司空大师,上回那位中年僧人呢?”花池一直好奇,忍不住问道。
“又来了一群流离失所的百姓,有的伤的很重,有的看起来有中毒的症状。寺院里的人手不足,所有人几乎都忙不过来。”方丈一脸歉意。
“未能为五叔奉茶,是贫僧怠慢了。”
“不,方丈客气了!方丈没有想过再找一些人帮忙吗?”
这次四空方丈的眼神也落在了墙上的释迦摩尼像上,停顿了一下。
“党武关的人几乎全都死了,没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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