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艺术给我的生命赋予了意义。
——爱德华·蒙克
*
“啊？！”
听了我的话，江宁直接吓出一声语调上扬的嚎叫，周围的同学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嘘！”我赶紧把手指竖在嘴唇前面，示意江宁小声点，“别往外说，我们闹矛盾了，唐博还在生我的气呢，等我把他哄好了再说。”
江宁的脸色简直可以用五颜六色来形容，他瞪大了眼睛，半天都说不出来话来。
“想问什么呢？”我问。
可小朋友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看着我的眼神极其复杂。
最后才凑近我低声说，“辰哥，你别开玩笑，唐博他……好像有女朋友啊，是研二的师姐，我们都知道的，叫……”
“杨馨儿。”我接上他的话，并果断地说，“她是小三！”
江宁这回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彻底傻了。
唐北风摆好模特，不满地敲了敲画板，“回到自已的位置，别闲聊了。”
江宁闭了嘴，游魂一般荡回去了。
我笑笑，悠悠然摆好画具，小三而已，不会长久的，我回来了，哪里还可能有她的位置？
画室的另一头突然嘈杂起来，“咦，师姐你怎么来了？”
“唐博，师姐来了……”
真是不能乱说人，杨馨儿居然来画室了。
唐北风轻轻咳嗽一声，“我宣布个事，教授这学期的任务比较多，，我过来这里的时间有限，也只能偶尔来帮忙，所以给你们找了个代班老师，这是你们研二的师姐，都认识吧？”
画室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热情声音，“认识认识！”
“师姐好！”
“我们懂的，哈哈……”
我远远地瞪着他们，一动不动。
“大家好，我是、我是杨馨儿……”杨馨儿脸都红了，还是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结巴了好几次，引起学生们一阵善意的笑声。
唐北风也笑了笑，“她有点内向，大家多多包涵！”
我简直想骂人，都他 妈放你眼皮子底下了，还要怎么包涵？
“好了，大家继续画吧。”唐北风说完就揽了揽杨馨儿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杨馨儿捂着嘴低笑，转身走了。
“辰哥，你没事吧？”江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挤过来了，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现在没心情搭理他，唐北风和杨馨儿的身影在眼前时而分开，时而聚拢，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掏了根烟出来，在手指间碾着。
焦躁，耳鸣，脑袋发沉。
我能感觉到自已的状态不太好，深吸了几口气，又闭着眼缓了缓，耳边的声音才渐渐恢复清晰。
江宁还在旁边喋喋不休，“……其实不管杨师姐是不是小三，你那么好看，根本没必要和唐博死磕嘛，放了手你还有一大片森林啊……”
我烦躁不已，又不想说话，干脆搭上他的肩膀，用手臂紧紧锁住了他的喉咙，不让他说话。
“……”江宁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我，耳朵一寸寸迅速变红了。
我只是想他闭嘴，没想勒死他，很快就松开了手。
这下江宁连看都不敢看我，低着头跑回自已的座位去了。
我叹了口气，放手个屁！
唐北风这个人外表十分正经，但心底那些变态的欲望，注定他不可能喜欢这种软弱无能的正常女人。
所以我更倾向于他是随便找个人装女友，以便让我识趣离开。
一定是这样的！
以后总有机会能拆开他们虚假的伪装，但不是现在，现在该干正事了。
作为重新进入美院的条件，我得冲刺国家级的展览奖项，最近的就是四年一度的全国美展，得趁这个机会把债还了。
我努力集中了一下精力，打开速写本，准备画创作小稿。
好久没画画了，在精神病院的日子，我不被允许接触任何规定外的物件，包括画笔，他们是怕我会用笔把自已戳死……
时隔四年，再次拿起画笔，我有些激动得眼睛发黑。
出息！
我忍不住嘲笑自已。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眩晕并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我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
看着画纸上扭曲痉挛的线条，我脊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怎么了？
我再试一遍，还是不行，只要落下画笔，面前的东西就会变得模糊不清，手根本控制不了……
其实我平时看手机也会有类似的感觉，这导致我几乎无法阅读，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我需要阅读的东西并不多……
可现在，没法画画了。
我“啪”地一声合上了速写本，满脑子空白。
除了画画，我一无是处。
唐北风当初能注意到我，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我的画，如他后来所说，惺惺相惜而已。
可现在我不能再画画，还能拿什么吸引他？以前还能靠美色和身体，可现在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四年的监禁生活，已经把我的身体和容貌都毁了……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我怔怔地看着烟屁股上坍塌的烟灰。
更迫在眉睫的是我哥和学校的协议，不能拿奖，我很快就会被扫地出门吧！那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近唐北风了。
恍恍惚惚间，似乎对上了唐北风的眼睛，冷冰冰的，仿佛夏日刮过的寒风……
我转身绕到后门，出去透气。
站在空无一人的阳台，我的手抖得厉害，点根烟都点不着，被我抓成一团扔到了楼下……
“叩叩！”有人敲窗户。
“怎么不进去上课？”唐北风的声音传来，大概是看我出去太久，来抓人了。
我听着那诱人的男低音，心情更加低落。
“怎么了？”唐北风在外面有些不耐烦。
我打开了门，看见那张熟悉的冰块脸，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不敢说。
以他现在对我的态度，知道这事怕是会鼓掌喝彩，然后把我提溜到系主任面前，告诉他我不能画画了，不能为学校拿奖了，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把我赶出美院。
“不怎么。”我低着头抽了口烟，“我等会就进去。”
唐北风对我的态度十分不爽，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别搞事！”
他转身走了，连背影都带着一股浓浓的厌恶气息。
我忍住难言的苦涩，捂住了自已的脸……
整个上午，我都浑浑噩噩的，没有再动笔，就在画室里晃来晃去，要么看着别人画画，要么看唐北风指导学生，或者就坐在画架前发呆。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课，我趁着没人不注意，赶紧从消防通道溜出去，上了顶楼。
中午的顶楼空无一人，冬天的太阳大咧咧地挂在顶上，阳光有些刺眼，却没有一丝温度。
冷死了，我缩了缩脖子，把帽子也戴上。
这种情况应该有很多原因，可能是药物影响，也可能是别的……
我背靠着电梯井，坐在地上，只要延迟一个小时吃药，就知道是不是吃药的缘故了。
十二点半，南川的电话准时响起，“小辰，吃药了吗？”
“吃了。”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看了看时间，有些急躁，“哥，晚上回去你再审我吧，我赶着吃饭呢！”
“好吧，你有什么不舒服，随时打给我……”
“嗯，拜拜！”我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拿起了画笔。
还是不行！
操！我低低地骂了一声。
或许早上吃的药半衰期还没过，再等等……我深呼吸了几下，在顶楼的平台上走来走去。
脑子又不由自主拐到了唐北风身上。
他答应做我男朋友的那个中午，是夏天，就在在这个顶楼。
我那时抱着一大束红玫花，硬塞到他怀里，“送给你的！”
唐北风捧着鲜花，看着我的眼神依旧很冷。
“北风，我们也认识半年了，你有没有一点改变主意吗？做我的男朋友好不好……”
“行吧，快上课了，我先走了。”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转身就走。
等他走进消防通道，人都消失了，我才猛然反应过来。
靠！
他刚才说了行！
他答应了！！！
我一个箭步追上去，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唐北风早就没影了，只剩下遗弃在角落的垃圾桶里的，那束火红的红玫瑰。
哦……他喜欢我，却不喜欢红玫瑰，我记下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开心得近乎发狂，情绪有些收不住。
这种状态的我不适合出现在他面前，就没有追下去了，转而回到顶楼，趴在栏杆上，等着看楼下的他。
没过多久，他的身影出现在一楼，匆匆忙忙地走向公共课的阶梯教室。
我贪婪地看着他硕长的背影。
那就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的了……哈哈！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答应了我！我在这个世界不再孤单。
“唐北风——”
我扒着栏杆，很大声地嚎了一句。
他好像没有听见，身影很快消失在楼下的建筑后面，这并不妨碍我的好心情，我觉得自已简直要飞起来了……
……
“小辰！小辰……”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唐北风？
他不是下去了吗？
我困惑地回头，或许是阳光太刺眼了，我的视线有些模糊，眯起眼睛端详了好几秒，才确定不远处那人是唐北风，他似乎很紧张，整个人身体都紧绷着。
“小辰！听话，你回来……”他的声音很温柔，感觉还有些微微颤抖。
我都快以为自已幻听了，他这是怎么了？说话这么小心翼翼，这还是唐北风吗？
我迟疑了一下，没动，“你不是刚下去吗？怎么又上来了？”
“什么……”唐北风滞了一下，“你先过来，过来说好不好？”
过来！哈哈……
我笑得嘴角都快要咧到脸上了。
就说嘛！他刚答应做我男朋友，怎么就会跑了呢？
他舍不得我，他也是爱我的。
唐北风看着我笑，却活像白天见了鬼似的，脸色顿时苍白得没了血色，身体似乎都在颤抖。
“你怎么了？”我停住了笑，开始担心他的身体，是上楼跑太快了吗？
“我没事。”他的声音渐渐变了，仿佛在严酷的冰窖里响起，颤抖得支离破碎，“过来，过来给我抱抱，好吗？”
抱？
好！好！当然好！
我鸡飞狗跳地从栏杆上往下爬，还激动过头，不小心踩空滑了一下。
“你慢点！”唐北风一声爆呵，吓得我一哆嗦，只好放慢了动作。
他也朝我缓缓走近。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剩下那条腿停在栏杆中间。
唐北风同时脚步一顿，惶惶然看着我。
“我刚刚看到你丢在垃圾桶里的玫瑰了。”我认真道，“原来你不喜欢玫瑰啊，下次我换一种，你喜欢什么花？”
唐北风一下没反应过来，盯着我看了片刻，突然眼眶就红了，“我喜欢……喜欢满天星。”
“……”我眨了眨眼。
满天星啊！
那么喜欢满天星吗？喜欢得都要哭了啊……太可怜了，而我却如此不体贴，非要送他玫瑰，确实是委屈他了。
我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给他买满屋子的满天星，让他躺在满天星里面睡觉！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我不再拖延，跳下栏杆，迫不及待地投向他的怀抱，唐北风一把接住我飞奔而来的身体。
熟悉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同时到来的，还有和一抹黑影……
我惊愕得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后颈一痛，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唐北风扬着手，满脸愤怒地瞪着我。
眼前的一切都在慢慢变黑……
我……靠！
唐北风！
你没事打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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