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不语的陆青荨叫住了她,十分有礼地说道:“秋老板,烦请您稍等。”而后她又先向陈仕莲请示着:“太太,先前悦儿同我说,马上学校有场期末的汇演,正发愁不知道该演些什么。如今看秋老板不仅在传统戏曲上颇有造诣,对英文歌曲也是十分在行,不知能否劳烦秋老板来指导一二呢?”
陆清悦一听,高兴极了,立马说道:“阿姐,这真是个好主意。有秋老板在,这汇演的一等奖,咱们赢定了,”她站起身来凑到了陈仕莲身边,边说话边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阿妈阿妈,你就帮我们问问秋老板吧。”
看见女儿这样,陈仕莲也只好说道:“秋老板,我这女儿不懂事,让你见笑了。若是你愿意来指教一二,我们督军府也自然不会亏待您的。”
陈屿秋虽然疑惑,不知道陆青荨此举是何意,但是却也正合了她的意,如此她以后进出督军府便也更加方便了。于是她也不再推辞,回答道:“我还会在上海待一小段时间,这段时间若是能帮上两位小姐的忙,也是月生的荣幸。”
陈仕莲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而陈韵婕此时却紧蹙着眉头,青荨从来不是个多事的,怎么这一次当众便要留下陈屿秋,这是为什么?
于是,在宴会结束后,她便匆匆地将陆青荨拉进了自已的房间。母女两个走到了内室,陈韵婕才放松下来,问道:“青荨,你这是做什么?”
青荨也不再掩饰,对母亲说道:“母亲没发现吗?您没有看见父亲对这个秋老板的眼神吗?您以为三姨太是为什么会向她发难?”
陈韵婕大惊,连忙回答:“你是说,你父亲看上了秋老板。”
陆青荨嘲讽地说道:“秋老板年轻貌美,父亲看上她又有什么奇怪的吗?只是母亲,你仔细想想,这个秋老板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刚才的宴会里她既能不落痕迹地奚落了三姨太,又能适当捧了大太太,这样的人,必是有手段的。”
陈韵婕不解,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讶然道:“那你让她留下,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母亲,若想抓鱼,必得先将水搅浑,阻挡其视线。秋老板来了,家里的水才能浑起来。”
陈韵婕看着女儿,心里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也不由得反思自已,是不是平日里自已跟女儿说的太多了。不过,她转念一想,心下又稍有安慰,这样也好,只有有手段的人才能在这些大宅子里面活下来。当年,陈仕莲送给老爷的陪嫁丫鬟可不止自已一人,然而却只有自已一个人活到了现在,靠的不就是这些子算计吗。
然而,陆青荨却也并没有把事情完全告诉自已的母亲,她当时不仅注意到了自已父亲眼中对女人的色欲,还看见胥璟,他眼中的欣赏和...爱慕。胥璟的确风流,但是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剂放松的膏药,对于那些风月场上陪笑的女人,就算是夜夜笙歌又能怎么样,到底是玩几天就被抛诸脑后罢了。而如今,她却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看悦儿都不曾有过的爱慕。
在宴会结束后,胥璟原本是打算将陈屿秋再送回远州大饭店的,但是却被胥夫人留了下来,于是督军府便派了车将她送到了饭店楼下。
陈屿秋没有急着进去,反而在路边的街道散起步来。冬夜里的风瑟瑟吹过,她打了个寒战,皮肤也有了些刚卸完戏妆的紧绷感,但是心里的烦躁却终于一扫而空。跟这些人做戏,身累心也累。冬天,路边的商贩们关门的都早,一家人都早早地回家打开炉子围坐在客厅里取暖了吧。
突然,一阵香甜的气息从街角传来,是烤红薯的味道。她走过去,发现是一个约莫六七旬大的老翁在推着炉子卖烤红薯,看见她以后,老翁连忙招呼道:“小姐,来个红薯吗,又大又甜。”
69書吧
陈屿秋连忙说道:“给我来一个吧。”
“好嘞。”老翁戴着一副破破烂烂的手套,从黑红色的炭灰中扒拉出了一个红薯,拿油纸包包好以后递给了陈屿秋。
带着热气的红薯,烫的陈屿秋“呼”了一声,手连忙摸了摸耳朵,原本冻僵的身体也逐渐被暖和了起来。陈屿秋看见了老翁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衣,脸上的皮肤如同老树的树皮一般,干枯而坚硬,心有不忍又看了看炉子里剩下的红薯,问道:“大叔,还有几个红薯呀?”
“不多啦,还剩三个了。”
“那都给我包起来吧。”
老翁一听,眉开眼笑道:“好嘞好嘞,小姐也带给家人吃吃,我这红薯准保甜,不甜不要钱。”
陈屿秋笑笑不说话,家人,她的家人现在又在何处呢?剩下的便分给阿鸿吃吧。她付了钱后,老翁便熄灭了炭火,收起了摊子,佝偻着身体推着炉子回家了,或许是年龄大了,他的步伐有些颤抖,一人一炉,就这样慢慢的消失在了冬夜里。
她掏出了一个红薯,剥开皮,一股子甘甜味扑面而来。她咬了一口,绵密的红薯在嘴里化开,甜丝丝的,不由得心里也被暖和了起来。现在,她什么也不想去烦恼了,只希望能够安安静静地吃完这一整个红薯。
不远处,卓彧正坐在车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女孩缩成一团,就这么随意坐在商铺的台阶上,也不怕弄脏自已的裙子。手里捧着一只黑乎乎的红薯,一点一点的撕开皮,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鼻子冻的红红的。这个时候的她终于不像是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淡漠,她逐渐走下外人追捧的云端,可以做回真实的自已,哪怕这时间很短暂,哪怕只有吃完一个红薯的时间。
他没有走过去,而是默默地看她一口一口的吃完,忍不住的心疼。五年前的那间屋子,是他专门为她布置的,每回陪傅桂堂去跟各路姨太太逛街,他总是忍不住往那些新潮漂亮的女装上瞧,忍不住想若是她穿上会是什么样子,不知不觉便买回了好多。他一直在等,等着傅桂堂放过她,等着和她表白心意,可是傅桂堂终究没放过她,而她也终究没来得及知道自已的心思......
“苏禾,这些年,你究竟在做些什么?五年前的离开就是为了那个秦先生吗?”
女孩离开后,卓彧眼睛里的光也被一点点的带走,又变成了那个上海滩人人恐惧的卓三爷。直到看见她走进了饭店的门,他终于开口吩咐道:“阿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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