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闭朝封玺,延至二十日听政,然此间国事家事不绝,于家事中最为紧要的,又当属储君婚事。
皇帝的训责声几乎充斥着整个大殿:“想我陆氏先祖身在红尘却毫不迷心,开创这清明盛世,几代人兢勤守业,不敢懈怠半分,怎会出了你这么个……!”
陆珩跪在阶下受训,从始至终没为自己辩驳一句。
皇帝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你自小天资过人谦卑端方,莫说世家子弟,天下学子皆以你为楷模,前程在望,究竟为何要如此执迷不悟?!”
陆珩平视着正前,字句有力道:“不是不悟,亦并非一时起兴,儿臣很清楚自己做的决定。”
皇帝怒极:“清楚?先红颜后江山,那你陆景策可还知朝代兴废之由?我看先贤治政之本都被你抛诸脑后了吧!”
“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陆珩脊背挺得笔直,他接下滔天怒意,不卑不亢道,“生来的责任注定我必须身付社稷,我确切地明白,人生而不得全,身属帝王路,吾心之所往也永远只有一条路,无悔不变。”
“既了然于心,你为何执意于林氏孤女?储君若无妻子母族支撑,行路何其难!为君者世代皆以大局为重,为何你偏不肯!”
“林氏孤女?”这四个字裹携着陆珩全部的柔软和疼惜,他直言无悔,“还请陛下莫忘了林氏满门忠烈!”
这并非一句诳语,林家世代镇守边关,也为边关埋葬一生,林府祠堂内林立的牌位便是无言的忠义。
藏不住的疲惫与悲凉萦绕在每个人耳畔,他几乎用尽最后的力气问道:“唯余一颗心为我左右,父亲,兄长,我如何能弃本心于不顾?”
他生性寡言,给什么,便受着,立下标准,便做到,从不曾违逆讨要。而今为了所求,动了私心,也说了许多话。
皇帝头一回猜不透亲自教养大的爱子,长久的沉默踌躇过后,他无力地挥了挥手,终做妥协。
上元佳节,夜启城闉,繁光缀天,鼓声撩动,歌舞芳宴,张灯结彩。
百年庙宇立于城中,大隐隐于市,只是遥遥看上一眼,平静之意便油然而生。
可得解脱处,唯神佛前,与山水间。
正值街市赏灯喧闹,往来进香的人不算多,林珏站在殿外,仰望着威严佛像,菩萨低眉,金刚易怒,而佛祖总是微微含笑,眉目慈悲。
燃灯供佛,照耀无极,为世灯明最福田。
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千年,她翻阅无数典籍,也收来遗落民间的词曲,却始终找不到一句恰到的词话与那人妥帖相配。人们在庙宇内外煞费周章地造神,渴求将自己或旁人推上神坛。
她想,陆珩到底是不同的,他生来就肩负着璀璨无边的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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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思游离中,有身影缓步傍近,与她思绪中的人影悄然重叠,古刹月下,四目相对。
一念一应,林珏怔了怔,不由得暗自感念佛祖的恩赐,来人清瘦了不少,她以最快的速度将眼前的模样收在眼底,而后错开视线,讶然道:“你从前不信这些的。”
指拜佛进香之事,陆珩参禅悟道,却从不将意念寄托于神佛,他是最有资质的储君,而为君者,只无愧于本心,追从自身。
陆珩略微沉吟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若登门定是有所求。
林珏下意识缠着他追问的话到了嘴边,如梦初醒般打住,盯着脚尖,转而低声道了句:“保重身体。”
陆珩看见她的局促,不住心疼,说到底,她是被自己困囿,这样的逼迫束缚,他舍不得。
玄衣配宝剑,踏步如流星。人间惊鸿宴,他日少年中。
这才是林珏本该有的模样,将门虎女,明媚张扬。
他如是说:“媆媆,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林珏愣住,猛地抬起头,同他确认:“什么?”
陆珩眼神温柔地望着他,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稍纵即逝,他低声道:“去属于你的天地,也替我看看所不能及的壮阔,若你领悟到山河新意,他日相逢,莫忘了说与我听。”
林珏只问:“那你呢?”
“我要离开一阵子。”他想,总要给父兄一个交代。
林珏也笑了起来,心底遥远而隐约地一动。
“听起来不错,”她扬眉,整个人放松下来,“不过我已决意从军,不日便赶赴边关。”
她在陆珩诧异的目光中接着说下去,
“殿下,你守社稷,我来为你护国门。”
无以为报,成全你对我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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