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愣住了。
江持平静而勇敢地说出了冒犯神灵的话语。
“为什么？”祂问江持。
“你伤害了很多人。” 江持回答。
“我很痛苦。” 祂又说。
江持不知道祂在痛苦什么。拥有强大的力量，同时是无数人的信仰。祂的低位甚至已经凌驾于大部分人之上了。
祂能有什么痛苦呢，祂连正常人类的情绪都没有。
“我很抱歉，也许，生而为神，奠定了你注定要造成某种伤害。” 江持最终还是放柔了语气，她也清楚，无论是婴孩失踪，还是祈福仪式，都是人们一厢情愿要去做的事情。
至于这位懵懂的“神灵”，更准确地说，区别于人的另一个物种，只不过是被人类当作祭祀阵法的阵眼，利用祂过人的力量，将祂束缚于此，祭祀法阵的反噬最后作用于祂身上。
一个可怜的替死鬼。
“你知道自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困在这里的么？”
在一片深蓝当中呆久了，江持逐渐适应了环境中灰蒙的色调，并且渐渐能够看清楚除了祂以外的其它事物了。
同时，江持也注意到，祂就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特别的是，因为是在深海当中，祂的身影看起来有些轻微的浮动，这其实并不是祂在动作，而是江持的视野带给她的迷惑。
这启发了江持。
眼睛看到的都有可能是假的，她又凭什么先入为主地将一切的罪责都归咎于祂身上呢？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一醒来，就在这里，并且无法离开。” 祂说。
“有和我一样的生物靠近过你么？” 江持又问，祭祀阵法的存在是真实的。
“没有见过。”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不知道。”
江持有些无奈，你说祂坏吧，祂脾气还挺好，作为高高在上的“神”被打扰和冒犯也不见生气。
你说祂好吧，祭祀阵法就在祂脚下，无论祂是有意无意，东海发生的惨案一定和祂紧密联系。
“那你知道什么呢？”
“神灵”是否无辜，不是江持目前关心的问题，她只是迫切地想要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
然后竭尽可能阻止祭祀。
“我知道什么……” 祂的语气缓慢而迟疑，像是初生的婴孩一样懵懂。
从毛孔、发达的汗腺，皮下组织到肌肉，就像地壳的结构一样，祂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已的身体正在崩溃。
身体内部冲突的声音听起来吱呀，很是刺耳。
“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不，我知道，你是人类，我也是人类。不，我曾经是人类。那我现在是什么？我不知道。”祂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江持听不真切，也听不明白。
“算了，无论你曾经是什么，你现在必须离开这里。” 顿了顿，江持又补充道：“这不是指责，虽然你可能不知道指责是什么，但是，我要带你走，你继续被困在这里会伤害到越来越多的人。”
江持尽可能冷静地说清楚自已的核心述求——她要带着祂离开。
黑影藏匿在深海当中，只觉得庞大。祂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恢复，也从自我的懵懂当中清醒过来。
正如江持所问，祂知道什么？
祂不知道。
祂甚至甚少听到除了水体碰撞之外的声音。
但是今天，祂听到了，祂终于听到了，能够感受声音的器官在这个时候变得贪婪，祂贪婪地倾听和吸收声音。
能够听懂真是太好了，这是其一。
能够有人来找祂真的太好了，这是其二。
和传说中的魔鬼一样，祂很渴望自已得到名为救赎的东西，但是祂并不是被眷顾的个体。
在漫长的岁月当中，祂只能够自我和自我互动，参与自身的败坏或是重建。
在痛苦极盛时期，也是祂最弱小的时候，祂感到身体的各个部分之间毫无联系，祂在自已的身体当中发动了组织和组织之间的战争，并且一手促成了毁灭。
最近这段时间，祂感到自已无法控制自已。
无法控制，只能听任他们发展、再发展。
漫长的岁月就在这样的过程当中被打发。
祂在这样的观看当中，消磨着无尽的生命。
可是，现在来了一个弱小无比的人类，说，要带祂走。
“你会带我走么？” 江持听到祂问。
不可否认的，祂的内心出现了名为期待的波动，一方面，祂恨这寰宇将祂束缚在只有单一色调的空间。
另一方面，祂矛盾地恨寰宇的一切，却还是渴望被拯救。
“会。” 江持没有再废话，她手上快速结印，复杂但是精准，随后召唤出如涓涓细流般的灰白气流。
但是这样的气流看起来是那么弱小，以至于在海水的压强作用下被冲击得摇摇晃晃。
祂看着江持在祂眼前召唤出气流，并不相信这样弱小的东西能够解除封印的束缚。
眼看着气流摇摇欲散，江持皱起眉头，这个环境实在是太特殊了，在海底，且不说是什么存在，如果没有防御法器，在海底只有被压成肉泥的可能。
这也是无尽之海还有那么多未经开发的空间，却从未见到有人来探索。
危险而又迷人，才是海洋的本色。
气流最终受不住过盛的压力，就在祂的眼前又化为了虚无。
“你做不到的，你的力量太过弱小。”祂评价道，眼前这个小小人类多少有些自大了。
祂都无法挣脱开的封印，凭什么让江持用一道微不足道的气流给挣脱呢？
不曾接触过外界的祂，因为懵懂无知，坚定地认为只有以暴制暴，用强大才能打败强大。
“……” 江持也没有想到出师未捷，但是她并没有放弃，反而笑了笑。
“不要小巧任何只是看起来弱小的东西，真正的强大，当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江持淡淡道，心中却很是乐观。
因为气流居然还能够在海底坚持一小段时间，这也意味着，只要她靠近阵法的篆刻中心，不断尝试召唤出气流，每一次都让气流的作用发挥出来，哪怕只是一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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