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鉴明出校门的时候就是很典型的那种父母捧着花笑嘻嘻来接的模式。
但是他却高兴不起来,中考圆满结束只不过是他妈妈安排计划中一步毫无差错的棋子罢了。
武城高级中学同南河警官学院之间存有合作关系,两校的领导关系还不错,私交也算深厚,每年从武中输送的大量顶尖学子大都在大学混得不错,而且出来就是公家饭,这种好事简直就像为她的儿子量身定做的一样。
“妈妈一直都相信你有能力能考进武中的实验班,一旦进入实验班大部分的资源都会朝着你们倾斜,妈妈希望你好好抓住机会不要辜负妈妈的期待。”女人坐在后座翘着二郎腿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注意到方鉴明全程都保持着沉默。
“孩子才刚考完你就急着说这些,还太为时过早了一些吧?”男人在前面等红绿灯的时候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滔滔不绝的妻子和情绪低落的儿子,感觉现在这个气氛说这些实在不太合适。
女人显然对男人的质疑声很不满,她捋了一下头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然后接着语重心长地和方鉴明说道:“妈妈从小就惯着你,导致你现在一点主见都没有。妈妈帮你计划好了也是为你好,你会体谅妈妈的对吧?”
方鉴明每次听到女人如同要挟一般的反问都无法忍受,明明从小开始学书法是妈妈逼着他学的,后来却说当时他自已闹着要写,明明高中退出电影社团也是因为她的干涉,后来却说当时学习压力太大担心他忙不过来。
她在每一件看似是小事上的关心都像是一条锁住他的铁链。
方鉴明如同一只新生的幼虎被剁掉了四肢,然后那个人还要满怀怜爱的将他抱在怀中亲吻着他残破的身躯,他想要咬断脖子上的铁链,挣扎得龇牙咧嘴也挣脱不开,反而缠绕得更加紧密,刺进他的血肉之中吸食着他滚烫的血液。
女人所谓的爱,早就成为了方鉴明无法逃离的囚笼。
“妈妈,我不想上武中,我想去其他地方上学。就算去不了南大附中,还有江林高级中学、肃水高级中学,都是比武中要好的学校,为什么不能让我去其他市区上学?”方鉴明单手撑着头靠在车门上,眼神死死地盯着窗外飞速流动的一树一木,那天上的流云都比自已自由自在得多,没有方向总好过能看得到头的路。
他的语气听不出来很大的起伏,比起质问与控诉更像是站在平等角度下的随口聊聊。
女人呆住了,她交叠的双腿慢慢放下,手放在椅子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她从来没有想过方鉴明有一天会违背她的意思提出自已的想法。
方鉴明没有转头看女人,他知道此刻女人是怎么样的表情,一定是满脸的错愕,带着少量的愤怒和伤心,他并不想妈妈失望难过,他只是忍了很久想和妈妈好好的谈一谈。
“你说什么?为什么不在武中上学?你难道不想呆在爸妈身边吗?”女人的眼眶渐渐湿润,说出的话带着难以忽视的哭腔,这是方鉴明最害怕发生的事情。
他真的,真的只是想要好好的聊一聊,就像两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正常的说说话那样,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旦表露自已想要稍微偏离一点她设计好的轨道就会是这种结局,为什么始终没有办法以正常的方式来改变现状。
“没有妈妈,只是听说其他学校也不错,顺嘴问一下。”
方鉴明再一次的妥协。
他放弃了想要和女人谈谈看的想法,无论如何她都是不会让自已走上一条未知的道路的,她的手上永远缠绕着掌控着自已的丝线,他的四肢被这锋利的丝线割出一道道伤痕,顺从成为了唯一能够保护自已的办法。
女人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自已强烈起伏的胸口,再次回到了最初殷切的模样。
似乎刚刚那即将爆发的情绪不过是方鉴明的一场幻想罢了。
“妈妈就知道儿子最乖了,武中离家也近,以后妈妈接送你上下学也方便。”女人看不到方鉴明侧过去的复杂神色,自顾自地说着她的规划。
方鉴明承认妈妈的计划很好,考虑到了时间、地理位置、人际关系等等几乎一切,甚至连他的所有的未来也一并考虑了进去,只是可惜没有考虑到儿子自身。
坦白来说,他倒是宁愿呆在学校,比起那个如同监狱一样的家庭,学校里至少还有陈散他们。
方鉴明到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和妈妈说一句自已去找秦鸣玩了。
他知道只要他和秦鸣呆在一块儿,妈妈就会放一万个心。
方鉴明站在秦鸣家门口,却迟迟下不去敲门的手,他其实并不想来打扰秦鸣,没有人有理由在愉快的中考完还要来承受他的不满与诉苦,只是他除了秦鸣实在是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也许秦鸣从家里去找其他人玩了呢?也许此刻他会觉得这样的自已是一种麻烦呢?
他再三考虑还是收回了准备敲门的手,正要转身的时候听到秦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方鉴明?”
他的声音还是像平常一样冷静平稳,不会像自已这样总是咋咋呼呼的。
方鉴明感觉一阵冲天的委屈涌上心头,他的鼻子格外的酸涩,眼泪比自已预料的来的还要凶猛,他立刻转身后跑了两步冲进秦鸣怀中,差点撞得秦鸣没站稳摔倒在地。
秦鸣的怀抱,是世界上最温暖,最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他从小性子就跳脱,总是会闯祸,秦鸣看上去就是稳重的小孩,总是会跟在他的后面替他善后。
小时候和别人打架,打不过别人的时候就喊秦鸣一起来,秦鸣长得高,打起架来就跟闹着玩一样,要不是方鉴明又哭又闹才不会加入。
后来在老师的调和下要求道歉,秦鸣一个人道两个人的歉。
小学长得瘦小,被其他男生嘲笑是秦鸣的跟屁虫,秦鸣第一次主动打架,他拉都拉不开。
在那次回家的路上,小小的方鉴明主动牵着比他高一头的秦鸣一起走着,有一句没一句的斥责着他的鲁莽,结果秦鸣一把把他拉到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扣着他几乎喘不过气,然后他听见秦鸣说“你才不是跟屁虫,是我最好的朋友。”
从那以后秦鸣再也没有主动抱过方鉴明,方鉴明也没有牵过他的手了。
不过两个人关系好的事情只要是身边的人都知道。
这一次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秦鸣。
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比秦鸣矮,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已现在只是比他矮了大半个头。
秦鸣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方鉴明很少在他面前表现出不开心的样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和他对着干能把人气死的捣蛋鬼模式,上一次抱他还是二年级时候的事情了。
他低头看到方鉴明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在轻微的抖动,刚刚转头的时候好像看到他哭了。
虽然说这一块平常没什么人在,但是难保不会从某个别墅里有人偷偷地看着外面,方鉴明和他就这样站在外面到底不是个事,还是回去坐下来聊聊比较合适。
“听话,我们回家好不好?”秦鸣像哄小孩那样轻轻地拍着方鉴明的背,声音温柔的像是四月吹开花苞的春风一样,带着令人沉醉的魔力。
“不要,除非你背我回去。”方鉴明才不要自已走回去,刚刚脑子一热起来直接扑进他的怀里已经很让他羞耻了,他不要再看到秦鸣那张看上去就欠揍的脸。
秦鸣叹了一口气,方鉴明哪怕是这种时候还要和他对着干吗?
他微微的下蹲后托住方鉴明的屁股就把他抱了起来,方鉴明只感觉自已猛地长高了不少,数学王子转的飞快的大脑在此刻也出现了宕机,直到屁股肉被挤压的感觉后知后觉的从身上传来他才明白自已被秦鸣一把抱起来了。
不是他一个孔武有力活生生的大男人就这样像屠宰场里待宰的猪一样被抱起来了?
他想要开口让秦鸣把他放下来,但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使孤傲的数学王子老实的闭上了嘴。
他将脸埋在秦鸣肩上,权当自已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他方鉴明还是好汉一条。
秦鸣感到怀中人滚烫的耳廓紧紧的贴在他的肌肤之上,他还以为方鉴明堂堂正正男子汉一个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呢,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能冲淡几分他刚刚的悲伤。
方鉴明自主选择抛弃了自已的视觉,听觉和触觉就显得格外灵敏。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秦鸣抱着他走上台阶,站在门口输入指纹成功后开门进去的样子,早知道刚刚自已用指纹开进去了,省的在这边闹这一出,他就不应该有所犹豫打扰秦鸣,好兄弟就算是为自已两肋插刀也得说一句荣幸之至。
“还不下来吗?”秦鸣单手抱着浑身僵硬的方鉴明关上门,另一只手打开客厅的开关,爸妈都不在家,今天在外地出差有事情赶不回来,本来还以为今晚就他一个人,没想到方鉴明碰巧来了。
不仅来了,现在还像个人形挂件一样死死地待在他的身上不肯下来。
他听不到方鉴明的回答,只能听到他无法掩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秦鸣穿上拖鞋后朝自已卧室走过去,他既然不肯下来穿拖鞋就只能把他放在床上问问情况了。
“你别和我说这短短的几秒钟你睡着了。”秦鸣抱着他的手忽然松开,他没了支撑整个身体突然下沉,好在只是坐到了床边上,并没有摔个屁股开花。
秦鸣被迫跟着方鉴明的动作弯下腰来,两手无奈地撑在方鉴明的身侧,他的手还是紧紧的抱着自已不肯松开,秦鸣强行按着床垫把自已的身体从方鉴明怀里解救出来,肩膀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了一块,看来他还是哭了好一会儿啊。
方鉴明失去了最后能挡住自已脸的机会,他偏过头去不愿意再看秦鸣。
秦鸣从书桌底下抽了张板凳出来坐了上去,他火热的视线直接落在数学王子俊美的侧脸之上,就算是身经百战的方鉴明也无法长时间忍受平民这样的注视。
他刚想火速转过头把另一边的侧脸面向秦鸣,秦鸣两只温热的大手托出了他的脸,方鉴明被迫和秦鸣四目相对,这时候他才发现秦鸣早就不是他印象里沉稳老实的长相了,少年的棱角在他日益成长的身体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他的眼中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方鉴明不得不承认看着秦鸣就无法挪开视线。
“方鉴明,看着我。”秦鸣低沉的声音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中显得尤其清晰,简直就像是贴在他的耳朵上说的一样,秦鸣坐在比床矮一些的凳子上,此时此刻却同方鉴明几乎平视。
“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不肯直接进我家和我说?”秦鸣慢慢地抛出了三个问题,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强迫,更像是循循诱导,像是在引诱着方鉴明跳入自已的圈套。
方鉴明想要推开他的手,两个大男人靠的这么近像什么话,可是就算他再怎么用力也推不开秦鸣,就像是无论他怎么挣扎也离不开妈妈为他划定的囚笼。
那阵最初见到秦鸣的委屈此时此刻又攻占了他的身体,他并不想在秦鸣面前哭泣,显得自已好像还是像小学那样软弱,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已的眼泪扑簌簌地低落,直接落到了秦鸣的手上,灼痛着秦鸣的双手。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时不时地用大拇指为他擦去眼泪,此刻他明白多说无益,倒不如等到方鉴明自已冷静下来。
他从小到大坚持最久的一件事就是和方鉴明一直在一起,他习惯了帮他解决问题,也习惯了成为他的依靠。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从小就不是很聪明,至少和方鉴明比起来还是差的太远。
小时候身边的人大都是富家子弟,小小的孩子跟着父母耳濡目染,并不同他这种普通的富二代走的太近,更何况他还缺乏灵活的头脑,看上去就无法子承父业,也不对,暴发户哪来的父业呢?于是他们只是保持着相当客套的距离,只有方鉴明把他当一个正常的小孩。
方鉴明没有雄厚的家产,只是父母刚好工资不低,就把他送进了据说教育一流的贵族学校。
在那里他什么都不是。
好在两人并没有去上私立的初中,而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中,或许也能算一种不该尽的缘分。
“我试着,和妈妈聊起想要摆脱的想法,她当时几乎就要在车上哭出来了。我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来,我不得不,不得不再一次妥协。”方鉴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话说出口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颤抖,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妈妈会对儿子的控制欲达到如此高的程度。
秦鸣空出一只手来将板凳拉得离方鉴明更近一些,他认真的望着方鉴明红肿的眼睛说道:“方鉴明,你是自由的,不要因为别人强加在你身上的道德感而产生负罪心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应该顺着你自已的本意去做,你知道我不聪明,我说不出来什么高深的大道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方鉴明呆呆地望着秦鸣,似乎没有想到秦鸣会如此回答他,他预料之中的应该是一个沉默无言的拥抱或者是就这样静静地相对而坐,什么话也不说。
更多的时候秦鸣都是承担着背景的角色,方鉴明在舞台上展现自已,秦鸣就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秦鸣这样说话,是故意想让他哭的更厉害一些啊。
这个非要和他唱反调、无耻卑鄙的混蛋。
秦鸣看到方鉴明眼中的红血丝,看来一时半会儿应该是消不掉了,他要是以这样的状态这样的模样回去免不了会被他妈妈问两句,倒还不如让他明天再回去。
“另外多嘴问一句,你今晚要睡在我家里吗?好好休息一天再回去吧。”
方鉴明控制不住想要揉揉眼睛,结果被秦鸣一只手拦下来了,他想起来小时候也是这样被拦下来,秦鸣稚嫩的声音和此刻的重合了起来,“不要揉眼睛,哭过的话会痛的更厉害。”
“秦鸣,那你和我妈妈说一下。”方鉴明垂下手臂,没有反抗秦鸣的动作,而是间接回应了秦鸣的问题。反正两个人小时候也经常睡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鸣点点头,刚准备离开,方鉴明就像突然想起来一件杀千刀的事情一样跳了起来,朝着秦鸣用嘶哑的声音吼了起来:“你是不是刚刚用摸过我屁股的手摸我的脸!”
秦鸣松开的手再一次贴上了方鉴明的脸,还顺势揉了揉他的脸颊,装出一副凝重的模样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是的。”
“你死定了,今晚你的床归我了。”方鉴明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推开秦鸣的手,嫌弃地搓了搓自已的脸蛋,好啊,这下相当于自已用自已的屁股亲吻了自已的脸,都怪秦鸣那个卑鄙小人。
“随你便,正好晚上没人往我怀里钻了。”秦鸣站起身来就要走,眼疾手快拦住了方鉴明从床上抄起来的枕头,好险,差点就让他得逞。
不过讲真的,早上醒来看到怀里有个方鉴明也不错,至少能减少几分平常醒来后空无一人的孤独感与不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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