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陈泰古和一个云柳儿领着两个机器人走进医务室,云柳儿吩咐两个机器人从 柜子里取出十二支一次性塑料注射器和两样药品,并指点两个机器人怎样用注射器抽 取配制药剂。
两个机器人出来后,把两支为一组、一共六组注射器分发给人们。每一组注射器 里,都是一支装着生理盐水,一支装着氰化钾溶液。
众人商量执行的顺序,商量后按照传送到这里的先后顺序来执行。
首先是德加。两位德加一人拿着一支注射器,迈着像灌了铅一样的脚步走进一间 屋子。其余的人在外面候着。
外面的人又商量了几句,然后把两个机器人招呼过来,对机器人吩咐了几句话。 两个机器人接受了指令,从手指处变形出激光枪,分别站到屋门两旁。
两个德加进了屋子后关上门。
两个德加在屋子里惶然地来回走动着,刚才在外面时,虽然他俩也接受了这样的 安排,但是真正面临这一刻,他俩的心里不免十分挣扎。
一个德加问另一个德加:“你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我不知道,竟然发生这种事……我们并不是要存心复制自已,我们是无辜的, 是因意外而导致的受害者,却为何要背负这种死亡之痛?”
“我觉得也是,现在管它什么规则,规则只应该用来约束那些别有用心故意复制 自已的不法之人。我们本来不应该存在的其中一个,既然错误地产生了,紧接着又要 面对死亡,这反而是错上加错。”
“我觉得吧,我们不要死,还是苟且活下去吧,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大不了 今后我俩不要再遇在一起。当然也不能再回到地球去,为了活着,今后就在宇宙中流 浪吧,这样规则就不能约束到我们了。你觉得怎样?”
“对,你想的就是我所想的,这还用问吗? ”一个德加使劲地点了点头说。 两人“啪啪”两下,把两支注射器摔碎在地上,然后打开门走出屋子。
两人正要对外面的人们说什么话,两个守门的机器人见走出来两个德加,没有任 何情感、完全依照逻辑指令行事的两个低级机器人,举枪瞄向走在前面的德加。
走在后面的德加先看到了危险,迅速扯了一把走在前面的德加抢到前面,用身体 挡住走在前面的德加。
抢到前面的德加应声倒地。机器人见倒下了一个,便停止了射击。
活着的德加反应过来后怒视着机器人,那愤怒的样子好似要把机器人给生吞了。
可是他此时无可奈何,他也不能真把这两个铁疙瘩怎么样。他抱起“另一个自已”的 遗体又缓缓地走进屋子,把其安放在床上,用一块白被单盖住。
德加走出屋子。两个汉克走进了屋子。
两个汉克坐在椅子上,看了看各自手里拿着的注射器,拿着注射器的手如同两个 处于纠缠态粒子里的两根超弦一样颤抖着。两个汉克互望着彼此,目光里满含着对自 已和对方的惋惜之情。
一个汉克询问另一个:“我们是自已注射,还是相互为对方注射?我、我这个人 其他的不怎么害怕,就害怕打针,从小就害怕打针。”
另一个汉克:“我也是,我跟你一样害怕。当然这是一句废话,因为不用说也是 这样。”他想了想接着说:“我看就由命运来决定吧。”说完拿出一个硬币说:“一 面代表消失,一面代表留下。你要正面还是反面?”
一个汉克随口说道:“随便,那就正面吧。”
另一个汉克一只手的手指把硬币支立在桌上,另一只手去弹硬币。硬币在桌子上 不停地旋转,正反面犹如两个处于量子纠缠态纠缠在一起的汉克,你中有我,我中有 你,难分彼此。当硬币停止旋转之时,就是发生量子坍塌之时。
许久,硬币终于停止了旋转。模糊的量子概率云坍塌成了确定的事实。
“正面朝上,恭喜你,你猜对了,你可以留下了。”
“就算猜错了也没什么,也许要恭喜的是我们,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我 们都会获得存在,离开的只是汉克的一段过往的经历,或者只是一个离奇的怪梦。”
另一个汉克认同地点了点头:“是的,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摈弃我们不好的一面, 保留美好的一面,开始一个崭新的自我。在嘉乐星上, 组织教导我们在危险的宇宙中, 为了自身安全,要秉持好凡事莫管,凡乱莫站,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做 事原则,也因为我自身的自私和怯懦,犹豫着没有去解救那个被外星智慧生物原始部 落当作猎物的外星智慧生物幼童。当时我只需伸一下援手,他或许就不会死,最后被 原始部落当作食物吃掉。还有……”汉克追悔着自已以前犯过的一些“错误”。
“是的,你真不是个东西。换作我,我会毫不犹豫地去救下那个幼童,即便是冒 一点危险也觉得值得。”
两个汉克进行了十多分钟的“角色扮演”。时间差不多了,“反面”汉克拿起一 支注射器,把液体推进自已身体,接着又拿起另一支,把液体推进身体,而后缓缓躺 到床上,静静地看着站着的汉克。他脸上的微笑一直凝固在此刻。
留下来的汉克双手合十,向消失的那个深深鞠了一躬,用手抹了抹消失的那个汉 克的眼皮,使其闭上。
汉克走出来。两个高垠穹走了进去。
两个高垠穹进房间不久后就争执了起来,谁也不服气谁。 “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哪知道。你说怎么办?”“可是我们必须消失一个。”
“这我知道,不过我觉得,要消失的那个应该是你而不是我。我是先被传送到这 里的,你说是不是? ”
“我不这样觉得……”
两个高垠穹各执各的理由,都自认为自已才是那个合法的存在,而另一个是世间 非法的存在。两个高垠穹都在想着,自已才是那个唯一的个体,即使放在宇宙的尺度 内,也是有且仅有一个的存在,不然就颠覆了“我”这个概念。如果宇宙中同时存在 两个“我”,那“我”还是“我”吗?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两个都这样想道。
一个高垠穹高声说:“你是个多余者,你为什么不被黑洞吞噬掉,你本来就不应 该出现在这里!”
“你才是真正的多余者。是我先来到这里的,我是先被打印出来的,我才是合法 的本体原件,而你只是一个冗余的复制品,你重复传送过来是多此一举,你不能来争 抢我的合法身份!”
起先只是争执,争执不下就变成了相互争吵。两个高垠穹互相叫骂着,都认为自 已才是这个世界上那个合法的存在。
吵着吵着一个高垠穹情绪失控,突然扑将过去,把自已手里的注射器刺向另一个 高垠穹。另一个高垠穹虽然有所防备,想避让,可那一个动作太突然,还是被注射器 扎中了。不明液体随即挤进他的身体。
被注射器扎中的高垠穹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扎人的高垠穹惶然地看着另一个“ 自 已”,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紧张得脸孔都快扭曲了。
十秒,二十秒。身体没有任何反应,虚惊一场。注进身体的是无毒的生理盐水。
另一支注射器里的当然是氰化钠液体了。那个被注射器扎中的高垠穹激愤之下, 紧握手中的注射器,扑向扎人的高垠穹,把手里的注射器扎向对方。
闪避,扭打,抢夺,房间里顿时乱成一团。注射器针头扎进床上的被子里,药液挤在了被褥里。
机器人就把守在门口监督着,一起出去也必将消失一个,运气不好的话会被机器 人双双射杀,问题得在此时此地解决掉。一个扯起一条被单勒住另一个的脖子,用力 地勒住,越勒越紧。被勒的徒然挣扎了一会儿,最终窒息,停止了心跳。活着的那个 颓然跪倒在地上仰天叹息,汗水混合着泪水满面流淌,喉咙中发出呜咽之声,并没有 胜利者的轻松和喜悦。假如有人见到刚才的画面,也无法看清是哪一个杀了哪一个, 就算是高垠穹自已,也不清楚存活下来的自已到底是哪一个。许多年以后提起这事, 高垠穹总是摇着头说他也不知道自已是哪一个,他总说他真的不记得了。
高垠穹走出屋子。两个茫天和两个云柳儿组成两对男女,一对手牵着手进了高垠 穹走出的屋子,另一对则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
茫天和云柳儿是一对恋人,两人曾计划不久后就结婚。一间屋子里,茫天掏出一 串熠熠生辉的蓝宝石项链,为云柳儿戴上项链。蓝宝石是从嘉乐星的一处深山里捡来 的,那个地方宝石很多,随手一捡就是一大捧,当时他们捡了一颗不大不小的。
“今天终于可以给你戴上‘星之辉’了。我从遥远的宇宙深处采来像星辰一样的 宝石,无论去到哪一个时空,它都会像星辰大海一样一同照耀到我们。”
云柳儿听了感动得一塌糊涂。她靠在茫天略显瘦削并不宽厚的肩膀上,却感觉那 么坚实有力。
云柳儿换上一袭以前准备好的婚纱。婚纱的布料是冷翠星特有的纺织鸟吐出的丝 与精梳棉混纺织成的,这种布料柔软滑糯,透气吸汗,不起静电,略带光泽而不过分 耀眼。用这种布料做成的衣服,轻奢之中又显得低调,漂亮而又不显得张扬,唯美烂 漫而又不觉艳俗,穿着的舒适度也十分良好,既有修饰、保暖和遮蔽作用,可穿起来 又跟没穿似的,像是整个身心都敞开在大自然中,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云柳儿穿上婚 纱,幻化成宇宙中最美且唯一的新娘。茫天也换上了类似材质,但纺织和印染方式不 同的布料做成的西装礼服。
两人坐在床上,想起什么来就聊上几句,追忆着往昔的点点滴滴,挖掘着记忆中 的宝藏。两人已在宇宙中相识相知了三年,有着许多在一起时的经历,比如云柳儿在 冷翠星上被爪族抓去,茫天冒死把云柳儿解救出来,比如茫天在绚彩星球上被野兽逼 下悬崖挂在树上,云柳儿拼死营救,自已差点因此失去性命……
两人聊了一阵,没有言说的话永远也比言说的话多,可时间差不多了,纵有千言 万语总有结束的时候,况且,不能让一直等在外面受着等待煎熬的陈泰古一直等着。
两人分别拿起放在桌上的两支注射器。茫天拿着自已的注射器,给自已注射了一 半药水,剩下的一半给云柳儿注射了。云柳儿也给自已注射了一半药水,剩下的给茫 天注射了。两人相互偎依着睡在床上。
无论去到什么时空中,都会永远不分离,两人这样想着。屋子里播放着空灵悠远 的音乐《春江花月夜》。两人脸贴着脸手牵着手,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两人把此 刻的美好变成了永恒。
另一个屋子,另一个茫天和另一个云柳儿轻松愉快地聊着宇宙旅行的所见所闻, 屋子里不时传出欢快的谈笑声,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聊着聊着,云柳儿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道:“不知那边怎么样了?”她指的是 另一个屋子里的茫天和云柳儿。
“别提那事,现在什么都没发生。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下个月我们结婚吧,亲 爱的。”
“嗯嗯。”云柳儿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
两人走出屋子,看见另一个房间的门已经打开。茫天和云柳儿不时用眼睛瞟另一 个房间,一直等在外面的其中一个陈泰古有点不耐烦地告诉两人,勤杂工机器人已经 把另一对人的遗体从里面的另一道屋门移走。两人终于放心下心来,又拥抱了良久。 两个陈泰古开玩笑似的抱怨二人在里面浪漫这么久,而后走进其中一间屋子。
两个陈泰古走进屋子关上屋门。
两个陈泰古压低了声音,在屋子里窃窃私语。
“我总觉得,如果重复传送是一个意外失误,那么又要去消灭一个人更是一个错 误,我总觉得这是在随便剥夺一个人的生命! ”一个陈泰古说。
“没错,既然我们已经因为意外而存在这个世界了,既然存在了就是一种合理, 如果错了,还不如将错就错,将错就错有时候等于正确。”另一个陈泰古说。
两个陈泰古小声讨论了一会,而后打开门对面的一扇窗户,搬来一条凳子,一个 踩上凳子,地上的一个扶着凳子帮助对方爬上窗台。
两个陈泰古握了握手。窗台上的那个说:“来到宇宙这么些年,你回到地球后要 和家人好好聚聚一下,就拜托你照顾好妻儿父母啦。老婆孩子热炕头,吃好穿好不用 愁,我觉得你回去后可以考虑辞掉开拓者的工作,以后别当宇宙开拓者来宇宙中晃荡 啦。” 窗台上的那个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笑说:“以免万一咱们一不小心遇在一起发生撞脸的事情。”
地上的那个说:“我也在这么想着,看情况吧。你放心,我会好好和她们聚聚, 你一路走好放下牵挂。我倒是担心你离开基站后在外星该怎样过活,你多保重。”
“嗯。”窗台上的那个顿了顿说,“不要担心我,平时忙着开拓宇宙四处奔波, 现在终于有大把时间可以在一些地方停留停留,我借此机会游览游览冷翠星也是一件 美事。反正,我这个人是赚到的,存在着总比消亡了好不是?总之我该感到幸运。”
两人又紧紧握了握手,而后窗台上的那个纵身跃下窗户去到屋外,再钻过报春花 的篱墙,一溜烟跑到基站外面,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既放飞了自我,又失去了控制。
那一个逃向茫茫荒野。屋子里的这一个站在凳子上,透过窗户看着逃走的那一个 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荒野中。消失前的一刻,两人又遥遥相望着招了一阵手。
荒无人烟的星球,他,哦不,另一个自已从此就要过着另一种人生,可能要随时 面对饥饿、危险、死亡等等考验,比这些更大的考验则是彻底脱离人世间的孤独。
从此两个一样的人将天各一方,分别过着不一样的人生,一个在人世间,一个在 世外独自浪迹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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