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春天 王家大院西小院
院墙下的迎春花开了。
院里拉了三条晾衣绳,其中一条挂着几件洗好的衣服。
井台下放着一堆儿衣服、两个大木盆、两个小木凳、一个搓衣板、胰子盒等。
井台上放着两个木水桶。井口上一架辘轳。
井台上,张吉臣斜挎一支驳壳枪,在摇着辘轳打水。
井台下,蜀芹坐着小木凳,在大木盆旁,用搓衣板洗衣服。
字幕:一九三九年
张吉臣提着两木桶水走下井台,把木桶放在大木盆旁边,坐在小木凳上。
蜀 芹:“张大哥,又让你受累了,谢谢啊。”
张吉臣:“四太太,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干这点活儿,不算什么。”
蜀 芹:“张大哥,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嘛,没有人的时候,你叫我蜀芹就行了。这儿,就咱俩,你就不要叫我四太太了,就叫蜀芹。”
张吉臣:“嘿嘿,规矩就是规矩,规矩不能乱了。”
蜀 芹:“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原本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大院里,我不是什么四太太,我就是王家的一个大丫鬟。”
张吉臣:“嘿嘿嘿。嗯……,我想问你个事儿哈,你愿意回答就回答,你不愿意回答就不回答,你就权当我没有问。”
蜀 芹:“呵呵,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想问什么事儿,你问就是了。”
张吉臣:“那……我问了哈,嗯~,好歹你也是个太太,老爷他……他为什么如此对你?”
蜀 芹:“唉~,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没有给他生下一男半女的。”
张吉臣:“那……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不是也没有给老爷生下一男半女的吗?”
蜀 芹:“是。可是人家和我不一样,大太太娘家有钱有势,二太太的表哥就是县警察局的张局长,三太太会吹拉弹唱,能哄老爷开心,我有什么?我会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老爷只能拿我出气。”
张吉臣:“那……你是怎么嫁给老爷的?”
蜀 芹:“唉~,这话儿说起来可就长了。我娘家就是这个村子的,我娘家原来很穷的。我十六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我,能生儿子,发婆婆家。老爷知道了,就找媒婆到我家提亲,给了我爸妈二百块大洋二十亩地,我爸妈就硬逼着我嫁给了老爷。”
张吉臣:“哦~。哎,我听大院里的老人说,不生孩子,不能怪太太们,四个太太都不能生孩子是不可能的,应该是老爷的那个有毛病。”
蜀 芹:“哼哼,老爷可不这么看。老爷说了,只有不打粮食的盐碱地,没有不发芽的种子。”
张吉臣:“唉~,这才真的是岂有此理。没有种子,地里能长苗吗?种子发霉了,能发芽吗?既然老爷这样对你,叫我说呀,干脆,你就跟老爷要一纸休书,离开王家大院。”
蜀 芹:“这个,我也想过,也跟老爷说过。老爷说,当年,是我爸妈串通算命先生骗了他。我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休了我,那是便宜了我,他可就亏大发了。他要我当丫鬟抵偿。我要是敢要死要活的闹腾,他就要把我买到窑子里。
再说了,就算是老爷真的给了我一纸休书,我又能去哪儿?回娘家,再让我爸妈卖我一次?我可不愿意。就算是我爸妈不卖我,我这个岁数了,又是被人家休了的女人,是找不到好男人的。那样的话,我还不如在王家大院待着。”
张吉臣:“那……,你想过没有,老爷已经七十多了,还有病,说走就走了。到了那个时候,大太太她们肯定是容不下你的。”
蜀 芹:“唉~,走一步看一步,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
张吉臣:“恐怕真等到了那个时候就晚了。”
蜀 芹:“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哎,你有要洗洗浆浆缝缝补补的,就给我送过来。”
张吉臣:“这,这,这不合适吧。”
蜀 芹:“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哦,你天天帮我干活,就合适啊?你别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啊。”
张吉臣挠了挠头:“这个,这个……,嘿嘿。”
蜀 芹:“哎,我说,张大哥,你都三十多了,怎么还不赶紧的找个媳妇啊?”
张吉臣:“唉~,我是一个外乡人,在这儿,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无家无业的,我就是一个给人家看家护院的,乡亲们背后都叫我狗腿子,谁肯把女儿嫁给我啊。”
蜀 芹:“你是一个好人,是乡亲们不了解你。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大手大脚花钱的人,这几年,你手里肯定攒下了几个钱,买几间房几亩地娶个媳妇的钱,还拿的出来。这样吧,你找媳妇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了。说吧,你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媳妇?”
张吉臣:“我,我,我就想……想找一个……找一个……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
蜀 芹:“你……我……”
蜀芹的脸涨的通红,使劲的搓衣服。
44,夏天 老村长家大门
天太热了,蝉们聒噪着。
大门洞里,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茶具、水烟袋等,地上放着两个马扎。
老村长坐在马扎上,喝茶、抽水烟袋,哼京剧,摇着蒲扇乘凉。
老村长:“劝千岁杀字休出口,刘备……”
大街上传来了一串自行车铃声:“叮铃……”
伪警察所的王所长和两个警察骑着自行车来到大门前下车。
老村长站起身来。王所长走上台阶。
王所长:“啊哈。老柳头,舒服着哪?”
老村长:“嗨哟哟,王大所长,这大热的天,是什么风儿把您和两位兄弟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王所长:“老柳头,我不跟你啰嗦了,我来可是有要紧的公事……”
老村长:“哎呀,啥要紧的公事哟,王大所长,您可别吓唬老朽啊。小三子,小三子,快告诉厨房准备酒菜。”
小三子的声音:“哎。”
王所长:“哎,哎,先别着急。老柳头,你先领着兄弟们到柳玉惠家把公事办了再说。快快快,走走走。”
王所长拉着老村长就往外走。
45,柳玉惠家里屋
炕桌上放着:一把茶壶、几个茶杯、一盘西瓜、一包烟、一盒火柴、一块擦桌布。
柳玉惠坐在炕边,叼着烟卷,用一块白布在擦着小手枪。
柳玉惠哼唱京剧《失空斩》:“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哐——”的一声,院门开了。
柳玉惠转头一看,老村长在前,王所长提着手枪、两个警察端着大枪在后,走进院子。
柳玉惠急中生智急忙将小手枪和擦枪布放在炕桌上,抓起抹桌布盖在上面,跳下炕来,迎了出去。
老村长:“玉惠,玉惠呀,王大所长看你来了。”
柳玉惠满脸堆笑迎上去、双手抱拳:“哎呀呀,王大所长,您老人家怎么有闲功夫光临寒舍呀?”
王所长沉着脸儿,用手枪指着柳玉惠,喝了一声:“别动,搜。”
两个警察上前,先把柳玉惠浑身上下摸了一个遍,接着在屋里屋外好一通的翻找,就连老鼠洞也拿棍子掏了掏,就是没有动炕桌上的抹桌布。
柳玉惠紧张的不时的偷着看一眼炕桌上的抹桌布。
两个伪警察先后:“报告所长,没有。”
王所长挠头皮。
柳玉惠的脸子吊了起来:“王大所长,你老这是什么意思啊?”
王所长有点儿尴尬的收起了枪:“哈哈,没啥事没啥事,例行公事,例行公事。”
老村长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啊,那个,那个没啥事就好。王大所长,两位兄弟,到我家去坐,到我家去坐,咱们喝两盅。”
王所长:“嘿嘿,老柳头,客气,客气,你太客气了。”
老村长:“嗨哟哟,客气啥呀,王大所长,两位兄弟,走吧。”
王所长和两个警察往外走。
老村长:“玉惠呀,你也来吧,好好的陪陪王大所长。”
柳玉惠拿腔作调的:“我可不敢去,我怕王大所长不高兴了,把我抓到局子里去。”
老村长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46,老村长家堂屋
八仙桌摆在屋中央,桌子上摆着:六菜一汤、两小坛老酒、一把茶壶、酒杯、茶杯、小勺、筷子、一包烟、一盒火柴等。
老村长主陪,王所长、两个警察依次围坐在桌旁。
老村长端起酒杯:“王所长,两位兄弟,这是第三口了,干了啊,先喝为敬,我先干了。”
老村长说完,干了,向王所长等亮了一下酒杯,放下酒杯。
老村长:“王所长。”
王所长放下筷子:“好好好,干了,干了,你俩都干了。”
王所长、两个警察先后端起酒杯干了,放下酒杯。老村长斟酒。
老村长:“王所长,方便的话,能告诉老朽,今儿个为什么去我玉惠侄子家吗?”
王所长喝了一口茶,向老村长探过身子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啊,那个……那个那个,老柳头,我可真的不是吓唬你。是真的有人到我那儿告状,说是你的侄子柳玉惠私藏枪支、图谋不轨,是共党分子。”
老村长心中吃了一惊,脸上却装着没事人一样:“王所长,您就编瞎话吓唬老朽吧。”
王所长盯着老村长的脸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道道,就缩回了身子:“老柳头,你是知道的,共党分子是要杀头的。你侄子柳玉惠如果真的是共党分子,你也得受牵连。”
老村长拿起筷子:“王所长说的是,说的是。来来来,吃菜吃菜。”
王所长和两个警察拿起筷子吃菜。
老村长画外音:嗯~,要是说玉惠私藏枪支,很有可能,他和玉豪一伙儿神神秘秘的。要是说玉惠是共党分子,那纯是胡扯。
王所长认识柳玉惠家,如果他手里有真凭实据或者相信告状人的话,他就不会只带两个警察来,更不会上门来找我,他就会带一帮警察来,直接到玉惠家抓人带走。
这个狗东西今天来,就是想弄一顿酒喝、敲两个钱儿花花而已。我要把他的实底儿掏出来,看看到底是谁告的状。
老村长放下筷子,呷了一口茶“王所长,要是说别人私藏枪支我可能会信,说柳玉惠私藏枪支,我不信。他那两下子,您是最清楚的了。就他那身手、那功夫,他连刀都用不上,他还要枪干什么?要是说柳玉惠是共党分子,甭说别人不信,就是您王所长也不会相信的。”
王所长:“那是,那是。就怕有人会相信。”
老村长:“哼哼,说柳玉惠图谋不轨,我看告状的那小子才是图谋不轨。王所长,我不是护着我那个侄子,柳玉惠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弄两个钱儿花花嘛?”
王所长:“那是,那是。就怕有人会相信。”
老村长:“柳玉惠,就那小兔崽子,啊?共党分子?您相信共党能要他这号人?他手里有了几个钱儿,就会胡作,不干正经事儿。这不,闹腾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有混上。说他是共党分子,说破大天也没有人会相信。”
王所长:“那倒是、那倒是。不怕人不信,就怕有人会相信啊。”
老村长:“王所长,咱老兄弟俩说话:玉惠这小子虽然浑,可是他从来没有在您的地盘上给您添麻烦吧?年儿节的,这孩子也从来没有忘了孝敬您吧?”
王所长:“那倒是、那倒是。玉惠这孩子,懂事儿,有孝心。”
老村长画外音:看来,这狗东西拿不到钱,他是不会说出实话的。
老村长从兜里掏出十块大洋放在王所长面前:“老弟呀,您是我的好兄弟。今天这事儿如果撞在了别人的手里,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玉惠和老朽抓进去关上几天再说,那可就麻烦了。玉惠年轻不打紧,我这把老骨头可抗不住呀。这钱也不能少破费了。我真的是应该好好谢谢您呀。”
王所长眉开眼笑:“是啊,是啊是啊。咱俩是谁跟谁呀?咱能那么办吗?啊?不能,肯定不能。老哥,您客气,客气,太客气了。”
王所长边说边将大洋装进了兜里。
王所长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啪”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把身子往老村长身边靠了过来,嘴巴凑在老村长的耳朵旁边:“老哥,实话跟你说啊,我真的不是编个瞎话儿来唬您,我老王啥时候干过那事儿?是吧?确确实实是有人告状。幸亏这事儿撞在了我的手里,这要是撞在了别人的手里,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
这个事儿,它是这么回事儿,前几天,柳玉惠和柳王庄的柳世斌在福禄聚酒楼为争雅间吵了起来。柳玉惠说:‘小子,你少咋呼(吆喝、吓唬)。你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说着话儿他还往腰上摸了摸。
这不,昨天,柳世斌跑到我那儿告状。这小子说,柳玉惠是共党分子、有枪。我一寻思,你们两家有老仇,一准是这小子跑到我这儿公报私仇来了。我把他好好的臭骂了一顿。可是,我又担心这小子跑到日本人那儿胡说一通,日本人来找我的茬儿,我不好应付。所以,我今天就来做做样子”
老村长:“这个小王八羔子,胡说,胡说八道。”
老村长说完,给王所长斟酒。
王所长:“是是是,这小子就是他娘的胡说八道,欠揍的玩意。哎,老哥,今儿个是话赶话赶到这儿了啊,都说你们两家有老仇,可这老仇究竟是咋回事,我不太清楚,你就说给我听听呗。”
老村长:“唉~,这个事儿呀,一般的,我不愿意说给外人听,今儿个,也就是您王所长想听,您王所长面子大,我就说说吧。这话儿说起来就长了。
说起来啊,柳家疃柳家和柳王庄柳家原本是一家。柳世斌的祖爷爷和我的老爷爷是没出五服的兄弟。柳世斌的祖爷爷大排老七,我的老爷爷大排老九。
当年,老七和老九下象棋,棋下到了关键时刻,老九要求悔棋,老七坚决不让,二人争吵起来,陈芝麻烂谷子全抖落了出来,越吵越凶,恼了。老九抓起木板棋盘,拍了老七脑袋一下,巧了,一下子把老七给拍死了。老七的家人要报官,被老族长压了下来。
族人们最后议定:老九家赔偿老七家一笔钱财,房子归族中所有,老九家祖父以下全家迁出柳王庄,向北‘发配’五里,就是这儿。柳家疃就是这么来的。
老九家刚迁出来的头几年,每逢祭祖的日子,全家的男丁都要回到柳王庄参加祭祀。其它的日子还强点儿,最苦的是春节五更时祭祖。
69書吧
去早了,祠堂还没有开门,只能在门外干等挨冻;去晚了,老七的家人们坚决要求‘请家法’,摁在冰凉的地上就是一顿好揍。最糟糕的是供品被老七的家人‘挑出了眼儿(找出毛病)’,那老九家的男丁们就遭了大罪了。除了要挨一顿好揍,还要在祠堂的大门口至少跪上一炷香的时间。
天暖和的时候还行,天寒地冻的时候在屋外跪上一炷香的时间,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了。老九家被整苦了,老九就找了族中一个要好的兄弟暗中将‘家谱’抄了下来,制成了自已的‘家谱’,又新盖了一座‘柳氏祠堂’。老九去求老族长点了头。从此以后,柳家疃就不去柳王庄祭祖了。”
王所长:“噢~,原来是这么一会儿事儿。怪不得柳世斌那小子要找柳玉惠的茬儿。这小子,逮住机会,看我怎么收拾他。”
老村长喝了一口茶:“王所长,我说了半天,您和两位兄弟也听了半天了。来吧,咱们干一个。”
王所长:“好,干一个。”
四个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杯,干了,放下酒杯。老村长斟酒。
王所长靠近老村长,压低声音:“老,老哥,兄弟我……时时刻刻想着……想着您,关心您。我告诉您,一个……一个大事,您自已……自已……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出去说。
最近,共党八路游击队他们……闹腾……闹腾的挺凶。县城里才开来了……一个小队的皇军,皇协军、侦缉队……又是添枪又是招人。局里……发下来话了,叫我们摸……摸清楚各个村子的情况,我估摸着……皇军是……是准备清乡了。
你家的金银细软……等等凡是值钱的东西可要……可要藏好了。那帮玩艺儿,可不分四五六、张家李家的。再就是……到时候让家里的姑娘、媳妇儿……躲一躲吧。啊!小鬼子……可……可不是玩意了。”
老村长:“谢谢,谢谢兄弟了。来,老哥敬您一个。”
王所长:“好。”
老村长、王所长端起酒杯,碰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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