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祭小灶,也算个不大不小的节日,头脑活络的商贩支起摊子,添上不少时兴的瓜果叫卖,也有摆出各种精巧新奇的小玩意儿,吸引过往的客人驻足。
沈微澜穿行在比寻常热闹的街市上,双眸淡漠地从喧嚣的人群掠过,仿佛与此地格格不入。
人群也像长了眼睛似的,避开沈微澜周身三尺,空出一小片地来,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沈微澜步入了一个格外大的摊子。
艳红的丝结自棚顶垂下,编制成各种样式,大大小小,鲜红喜庆,另一侧的摊位以麻绳串系,垂挂了一串又一串的木刻面具,兽首的、神面的,还有朱漆彩绘增色。
沈微澜并不在乎这些民间的小玩意,冷冰冰的一双眼眸只追寻着灰衣少年的身影。
今日一早便见时殊和府中的小厮一块出了府,同时出门的还有时家的二少爷三少爷。
不过那兄弟两个是先一步登上马车往城隍庙去祭拜逛庙会去了,时殊却是被打发着,和小厮们一起出门采买晚间祭灶的物件。
当真是把少爷当下人使唤了。
沈微澜心下冷笑,几日逗留远观,到底还是不忍前世的爱人在今生被家人作践欺侮——即便他此世什么也不记得了,那也不行!
只是该如何接近时殊?又拿不准该如何处置时殊与时家的关系。
凭借沈微澜此时金丹期的修为,直接动手固然不是难事,难的是扫尾的工作——更别说不知这一世的时殊对时家是作何打算,真的解决起来,还得顾及时殊的想法。
沈微澜心中闪过无数想法,见到时殊之时,不由自主地就抬脚跟了上去。
远远地看着时殊和小厮一起奔走在污水横流的市集,挑捡了鲜果鱼肉,置办了香烛祭品,而后跟小厮们说了什么,双方便分开了。
时府的小厮带着东西先回去了,而时殊却孤身一人转到了街面上。
沈微澜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眼看着时殊走进了喜庆红艳的祭礼摊子,一个转身就在视野里消失了。
沈微澜等了一会儿仍未见到时殊身影,跟着走进摊子,在偌大的空间里四处看了一圈,随手拨开棚顶上垂下的红绸绣布,却没在空隙间看到人。
心下纳罕,竟能让他跟丢了人?
双目微阖,一缕神识从识海逸散而出,往四面八方而去,搜寻那个人的气息和踪迹。
还是个凡人,丢不了的。
沈微澜分毫不慌,信步缓行,撩开一长串红佛珠串,猛然对上一双狭长寂冷的眼眸。
毫无遮掩的四目相对,识海中的神识骤然回缩,轰然掀起滔天巨浪,心神为之跌宕动摇。
沈微澜脸色苍白,神情未变,眸光却已恍惚迷离。
少年时殊手执木质彩绘的兔子面具,轻轻放回摊子上。
“嗒——”
嘈杂喧嚣的闹市中,极轻微的细响,仍清晰地传到耳中,仿佛放大了千万倍。
时殊的眉眼锋锐,神采湛然,对着沈微澜微微一笑,尽显谦恭卑敛,拱手一礼。
风华内敛,君子如玉。
少年人的嘴角弯起一抹温和无害的笑容,眉眼弯弯:“劳问道长,你我此前可曾相识?”
沈微澜心中涛浪翻涌,前世今生的面容在眼前重叠交错,一时是焚烧融化的可怖焦骨,一时是温驯可亲的安康少年,神智动荡撕扯,眼前又有一瞬间的漆黑模糊。
旁人看去完全察觉不到沈微澜的状况,留心些的,也只能看出他的脸色格外苍白,像一尊冰雪铸成的瓷人,没有半点血色。
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了,时殊笼着袖子,眉间微蹙,又拱手一揖:“道长?”
沈微澜几不可闻的呼吸深了两分,开口,嗓音微哑:“未曾。”
时殊眸光波动,像是无法掩藏自已的心事,不解地试探问询:“那为何……道长常看我?”
话出口,看一眼沈微澜的神色,又谦然低眉:“……非是殊自矜,只是近日与道长常相遇,十之有八九,都与道长对视……心中实惑,这才冒昧相问。”
沈微澜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看着像想笑的样子,但终究没有牵出一个笑容来。
崇光啊崇光……顺手牵羊了仙门大会一百八十六件仙家法宝的你……少年时,竟是这般会卖乖讨巧地做戏么?
然而想到斯人已去,如今已然是爱人全新的人生,沈微澜又笑不出来了。
时殊紧盯着沈微澜,唇角乖巧的弧度未变,眼里的疑惑也是恰到好处的纯真质朴。
沈微澜松开手指,紧握在手中的红佛珠串滑落摇荡,击打出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
珠串隔绝了视线,却又没有完全阻断对方的面容。
依稀之间,仍能看到时殊的模样。
千百句言语在脑中徘徊,在喉间冲突,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良久,沈微澜阖了下眸,飞速睁眼,轻叹:“你我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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