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所说的那座庙,从天上俯瞰下去极为醒目,因为在那一片萧索的旷野上就那么孤零零的一座,只需要风一吹,那些一人之高、桀骜不驯的杂草,就会压下身子露出那破落庙的大半容貌。
它此刻看上去十分苍老,在岁月里摇摇欲坠。
那些远古神祇的庙宇,都渐渐的被人们遗忘了,他们忘了当初塑造他们时,场面是多么宏大热闹,信仰是如何的虔诚热烈,可现在都任由他们在尘嚣里寂灭。
几人落在了蒿草尚未包围的地皮上。向来是小池一人前去拜神的,但是看着那些茂密的草丛,几人决定一起随小池过去,小池虽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同意了。
几人纷纷抽出利刃清理出了一条可以抵达庙宇门前的道路。
“吱呀——”
小池小心翼翼推开破旧的大门,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还伴随着簌簌落下来的尘土。
这座破落的神庙后面的一堵墙甚至已经掉去了几块砖瓦,翠绿的藤蔓顺着缺口处爬满了这庙宇的大半,砖头的缝隙中爬满了青苔,生机与死气在这儿各掺一半。
寂静的空气中都是潮湿与腐朽的味道。
几人跟着小池踏入了这座庙中,庙不大,一张落满灰尘的供桌前,立着一尊与真人差不多大小的石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穿一袭广袖长袍,一手端放于腰间,一手背于身后,柔软的袖袍被风吹起,半束着长发,眼眸向下垂着,却并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眼神是温柔而悲悯。
沈含朝一跨进门就站定在了原地,目光直直看着那神像垂怜的目光,心里再次涌起奇异的感觉:眼熟,但是……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是他?”
小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欣喜,惊醒了沉思中的沈含朝。
“小池知道这是哪位神祇?”沈含朝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目光殷切地看向小池,希望能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毕竟这个庙中连一点关于这位神祇的记载都没有。
“很可惜,我也不知道,但是他是我求的第一位神明,也是他在那日怨潮生下庇佑了我。”小池面带可惜的摇了摇头,她自已也很想知道,这位神祇到底是谁?
那血淋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绝不会忘记!
“是他么?这么灵?那我也要拜一拜!”谢居词自然是听过小池的事,却没想到能在秘境遇到!
小池撸起袖子直接打扫起供案来。
沈含朝三人也不闲着,擦神像,打扫地面。
一个时辰后,满是灰尘与蜘蛛网的神庙就让她们整理干净了。
小池翻出一个香炉置于供桌上,又摆了不少瓜果,最后才取出了线香。
这番操作倒是令沈含朝有些意外,她没料到小池能备得这么齐全。
“你们先拜吧。”小池道。
谢居词持着线香拜得十分真诚,但是到沈含朝这儿就有些敷衍了。
因为沈含朝脑子里一直在想到底在哪见过这尊神像?一面想着,一面跟着谢居词走到门外把空间让给小池。
倘若她所听见和所看见都为真的话。
她自从上了孤神峰,直到白水村那次,除了与师姐偷跑下山玩,就没去过别的地方了!难道是她被蓁蓁捡到之前的事吗?可她被蓁蓁捡到时,她还只是个婴孩!
沈含朝一下觉得,自已连自已都看不清了。
“愿得神庇佑,庇佑孤神峰弟子姜清越仙途顺遂。”一叩首。
在幽静的环境里,小池开口祈愿的第一句竟是关于三师姐姜清越的!
沈含朝纷乱的思绪忽然间就被拉了回来,她站直了身子,与谢居词不约而同悄悄望向那跪在神像前虔诚的身影。
“愿得神庇佑,庇佑世间怨魂恶鬼能早日安息,天下太平,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二叩首。
“愿得神庇佑,庇佑师门上下,平安喜乐。”三叩首。
许完三个愿望,小池朝着神像深深俯下身子,良久才起了身。
见着小池走出来,沈含朝连忙摆正头靠着墙,一副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以至于她错过了谢居词一脸憋闷的表情。
69書吧
小池出庙门一两步,从须弥戒中取出两三本她这几日才看完的话本子,然后一把火将它们烧了。
“这是……做什么?”司遥并不是很懂这烧话本子是给神明看?
人族的神明还好这一口?
“这是给小池师姐的一位朋友准备的。”谢居词解释道。
一位明明差一点就能逃出生天的朋友。
“走吧,拜完啦!”
沈含朝腰背一挺从墙壁上起身站好,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看向那庙宇中的石像。
华光从破损的墙壁处照进庙里,能轻易的看见飞扬着的尘埃落在石像的肩头上,可偏偏是这样令石像有了几分神性,令沈含朝那样强烈的感觉他就是在看着自已。
“小乖?”
“来啦!”
沈含朝回过神跟上了大部队。
几人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一道劲风扫来。
“小心!”小池瞬间召出了封阳握于手中。
四人立即进入了战斗准备。
那道诡异的劲风划过,两侧的杂草肉眼可见地被斩落去一半,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可在触及四人之时又好像真只是一道微风。
紧接着,一阵似龙吟之声传来,众人随着声音抬起头,一道紫芒划破天际横在了沈含朝面前。
是一把长剑。
修长的剑身中央刻满了拙朴晦涩的文字还参杂了祥瑞异兽,浑然一体,光鉴寒霜,灵气逼人,凝成实质的紫气从剑身上缓缓流出。
沈含朝的目光从锋利的剑尖向上移去。在剑柄下竟还有一条嫩绿的枝叶蜿蜒地搭在剑身上,在枝叶下她得知了这柄仙剑的名字——裁魂。
四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了这把莫名出现的剑身上。
“这是要……认沈小乖为主?但哪有这么霸道的?!”
认我为主吗?
沈含朝拧起眉头,她总觉得这柄仙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她还是缓缓抬起手握在了剑柄上。
霎那间,斗转星移,四时变幻在沈含朝眼中具象化起来了,她甚至能看见周围那本一人高的杂草在一点一点变矮。
当周围场景结束变幻之时,琼宇之下已经掌起了星灯。
沈含朝抬起双手翻来覆去看了看,左右都没能瞧见那柄名为裁魂的仙剑,正当她疑惑之时,身后传来了细碎的声响。
她回过身,看见了那眼熟的破败庙宇,只是此刻它看上去还没那么破落,在虚掩的门后,有点点火光映出。
有人?
沈含朝一步一步向着那扇虚掩着的门走过去,迟疑了片刻,才举起双手贴在门上,用力一推——
神像下生着一堆火,火边坐着个衣裳半解的姑娘,那浅紫的衣裙上落着一块块暗红的血渍,而她正一嘴叼着绷带一只手扯着另一头,替自已包扎伤口止血,在门推开的刹那,她如心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来了?”
“陆师姐?!”
那浅褐的双眼,和熟悉的神态容颜,沈含朝绝不可能认错!
陆师姐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是此刻沈含朝脑中唯一的念头。
她急忙跨过门槛向着神像下姑娘走去,却在快要接近之时,身后的大门轰然合上,跳跃的火堆瞬间熄灭,周围的一切都归于黑暗中。
……
在一棵繁茂的扶桑树枝上,坐着一名青衫少女。
她勾着左腿踩在粗糙的树枝上,将自已的下巴叠在膝上,光着脚丫的右腿在空中随意摆动着,未束起的发丝如瀑布一般垂落,甚至还有几缕轻飘飘地搭在扶桑叶上。
少女那双如春水一般的碧色眸子盯着扶桑树下的云层,云层下是一片点了星灯的夜空,直到有一抹紫色的身影踏入了这片空旷的夜色,她那晶莹剔透的瞳仁才动了动。
“九清,我又找到你了……”青衫少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纵身一跃,跳入了那一片云层中。
紫衣姑娘推开庙宇的大门,她没立即踏入,而是在门口先向着神像行了一礼:“弟子钟离歆无意打扰,容许弟子在此小憩一会。”说完才往里走。
青衫少女凭空出现在钟离歆身旁,踩着光脚丫,围着钟离歆打转,脸上是难以遮掩的兴奋,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似的问个不停:
“钟离歆,你每一世的名字都这么奇特。”
“但是不管你换成什么名字、身份,我都会找到你,厉害吧?”
“可你……怎么又把自已弄得一身伤?!”
钟离歆合上庙门,直直走到了神像前盘腿坐下,三两下就生起了一堆火,安静的神庙里,只有噼里啪啦木材燃烧的声音。
青衫少女蹲在钟离歆面前,将脸凑近了上去,试图在钟离歆眼中能看见自已的倒影。
可惜,除了燃烧的火堆,里面并没有自已的身影。
青衫少女扁起嘴蹲回原地,“你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我啊?再看见我的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
钟离歆烤了烤火,觉得身子暖和的差不多了,左右看了看庙内情况,确定了无人,伸出手指,解开了自已的腰带。
“你你你……”
青衫少女陡然睁大的双眼,忽然察觉这样做不对,有举起两只手遮住自已不安分的眼睛,可手指也是不安分的,它总是悄悄地漏出两条缝隙。
“我去门口给你把把风!”
青衫少女腾地一下站起来,如风一般刮到门口,她不必开门,就能直接穿过木门左右来回转动着脑瓜子,看看四周会不会出现什么登徒子!
“周围一切安全,你可以放心了!”
“嘶~”
钟离歆疼痛难忍的声音让青衫少女不由得回过头去,看见那人向来清冷的眼角泛起绯色,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
虽然,她没有心,但是她依旧不由自主地走到钟离歆身旁,看着她本该白璧无瑕地肩膀上已布满了狰狞的伤口。
“唉~”
青衫少女叹了口气,抬起头目光在钟离歆身后的石象上看了看,又落回到钟离歆身上的伤口上,心想:就一次,阿父应该不会发现吧?
她勾了勾手指,石像的袖袍里上竟生出了一根绿色的嫩芽,蜿蜒着向钟离歆伸去。
钟离歆似有感应,上一刻还在处理伤口的右手,下一刻撩起衣物穿好,握着长剑对准了青衫少女唤出的藤蔓。
藤蔓僵在了半空,还往后缩了缩。
“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青衫少女让钟离歆这一剑吓着了。
钟离歆脸上也闪过一丝愕然,她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原来,只是一株精怪。
见钟离歆不动了,亮着荧光的藤蔓绕上修长的剑身伸长到她的锁骨前,摇曳的叶子上抖落点点青芒洒在伤口上。
钟离歆垂落眼眸看着这一切,刚刚还灼痛的伤口上被丝丝凉意覆盖,紧接着慢慢愈合起来。
原来这株小精怪,是在替自已疗伤。
钟离歆的眼神柔和了几分,收起配剑,向着石象拜了拜,“弟子谢过神君相助。”
听钟离歆这么说,青衫少女不乐意了,一扬眉头,“明明是我帮助你的,你拜我阿父做什么?!”接着又自已安慰自已:“罢了,罢了,反正你第一次见我就喊我神君,我就当你是在谢我了。”
察觉到这小精怪只是替自已疗伤之后,钟离歆放松了一些又坐回了地上,任由这株亮着浅色光芒的藤蔓环住自已。
青衫少女托着下巴挨着钟离歆坐下,动了动指尖,藤蔓爬到了钟离歆的掌心中,然后抿嘴笑了起来。
正在运气调息的钟离歆被这个不安分的小家伙打断了,她睁开眼,看见了勾住自已手掌的罪魁祸首,轻笑一声,用拇指摩挲了两下藤蔓上翠绿欲滴的叶片。
“你这小叶子是什么植物,我怎么从没见过?”
青衫少女睁大眼睛,反驳道:“你怎么可能没见过!是扶桑啊!那么大一棵扶桑树!”
“你是依靠这位神君的香火而生的精怪吗?可我见这儿,好像许多年没有人供奉了。”
“嗯……可以说是也不是吧。我是阿父用扶桑木造出来的,但是确实是受了供奉影响早一些开了灵智,若要论,阿父说,我也能担得起一声‘神’的,但是离神又差了那么一些……半神?”
“这处我自已来吧。”
“嗯?”
青衫少女回过神,原来钟离歆说的是手臂上的伤口,那一处伤的极深,她要自已包扎处理。
“好吧。”青衫少女无奈叹气,谁叫她此刻是作为神迹降临的呢?所能催动的灵力太少了,天梯一断,她也难亲临。
而就在这时,虚掩着的门忽然就被开了,吹进来一阵阴冷的风,火堆闪了闪,将灭不灭。
青衫少女猛然抬起头看向门外,神色一正,“不好!怎么会有这么一大波!”
“来了?”而钟离歆似早就知道了一般,抬头看向门口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刚刚的柔和只是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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