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轮如钩的上弦月终于露出脸来,黑云也散成缕缕薄云,像轻纱一样从它面前拂过,冷眼看那弯弯的上弦月就像是某人微笑时上扬的嘴角,明媚耀眼。谨川回头看向苏樾樾,等她好起来,一定笑得比这月色还要好。
这一夜,他掐着时辰测试樾樾的温度,好不容易将更鼓数到了五声,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樾樾果然没有再发热,且睡得很安稳。
黎明时分,他终于撑不住,伏在樾樾的榻边睡了。
直至天光大亮,有兵士前来禀报:“大人,程大人已经带队伍凯旋而返,并将贼首押解回府,请大人移步审问。”
“好!”谨川将头微仰,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
走到府衙正堂,堂下跪了三个人,满身血迹加上五花大绑,都带了不同程度的伤。
谨川坐在大堂正中,示意让一旁的程瑜也坐了下来,程瑜指着那三人说道:“大人,前面那个大个子便是贼首,名叫崔吉忠,定州人士,一身好武艺,不知为何流落到这里落了草,他刚入这鹿角寨不久,颇有声望。一个月前鹿角寨的大当家刘轶病故,大家便推举他坐了寨主之位,后面两个是他的两个结拜兄弟汪成、蔡信。”
谨川用眼睛瞟了一眼这三个人,为首的确实是昨天的那个黑壮的蒙面的大汉,满脸的卷曲胡子,让人过目难忘,此人身材高大魁梧,即使跪在地上也比身边的两个人高出一头。
“崔吉忠,我问你,你从哪里得知我们经过的消息?”谨川居高临下地质问道。
“自然是我手下兄弟探查到的,之前不知道尔等底细。哼!现在知道了,我们也认倒霉,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爷爷要是眨一下眼睛不姓崔……”崔吉忠粗放的大嗓门震的人耳膜直痒痒。
谨川看着这几人恨不得能杀之后快,只是想揪出他们背后的黑手,才在这里与之周旋,他慢慢从座位上踱到崔吉忠的身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嗯,你倒是条汉子!让我看看你的嘴有多硬,来人!上刑具!”
左右军士听令便出来将三人架起。
“大人且慢....小人冤枉啊,”只听崔吉忠右后面那瘦猴一样的山匪挣脱了兵士,跪行几步到了谨川跟前,哭喊道:“大人,崔吉忠这厮冒犯了岳大人您,可小人是冤枉的啊,劫道的事情我也没有参加,求大人饶了我把。小人可以立功赎罪,小人知道崔吉忠的秘密.....”他瑟瑟缩缩地哭诉完,用眼睛偷瞄了崔吉忠一眼,头磕得如捣蒜。
一旁的崔吉忠大骂:“呸!姓蔡的,算我崔吉忠看错了你,没想到你是这么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崔吉忠,你看看你,还不如你这个兄弟懂得认清时势!”谨川起身绕到堂下,看戏一样看着这三人,他用手中竹片拍了拍蔡信满是血污的脸。道:“你来说说吧,都知道些什么?”他的嘴角浮出一丝嘲讽,像这样表面上义字当头,背地里捅刀子的“兄弟”他见得太多了,就算是不在背后捅刀子,一个‘义’字,能在生死面前经得住考验的,少之又少,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又浮现了马蹄下那一幕......
“崔吉忠是个逃兵,他脸上原刺有军队的徽记,是小人帮他除掉的......”蔡信跪在地上瑟瑟缩缩地说道。
“这个没什么用,他现在我的手里,不管有多少个罪名反正也难逃一死,我就是想听听你们是如何知道我车队的行踪的?”谨川煞有介事的整理了一下蔡信的衣襟,隽秀的眉眼中划过一丝狠戾说道:“你说的好,我就放了你。”
“我全说,事...事情是这样的,”蔡信瞟了一眼崔吉忠,说道:“这鹿角寨本来我才是二当家,他也是我引荐来的,可是刘轶死了之后大家都推举他当大当家,我心里有点不满,就想着找个机会除掉他,就在三天前,道上的朋友给了消息,说有一票货要路过虎骨沟,但他告诉我了,说这货有些硬,怕我们啃不动,我想硬好啊,正好让崔吉忠去,成了我们捞上一票,败了刚好除掉他,可没想到......没想到竟给寨子招来这样的大祸.”
“姓蔡的,算我有有眼无珠,没想到你竟如此阴毒,你若是想做这寨主之位可以直接说啊,老子不稀罕什么寨不寨主的,你何苦害了满寨的兄弟?”崔吉忠此时目眦欲裂,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马上要挣脱绳索一般。
堂上又过来几个兵士合力将他按住,压在身下。
“告诉我你这位道上朋友姓甚名谁?去哪能找到他?”谨川已经有些许不耐烦的,他捏住蔡信的下巴,问道。
“其实人我不认识,接头就在...就在赤榆城里的盛隆茶楼二楼西北角的座位有位道士,每逢旬日酉时他都在那里,你上去问卜,他问哪方面,你就说家里丢了匹马,让他给找找.......”蔡信一害怕将道上交易消息的途径和盘托出。
就在这时候内院的小厮匆匆来报,说夫人醒过来了,谨川忙向下挥了挥手,吩咐使役端来净盆,他嫌恶地洗去了刚刚粘在手上的血污,仔细地用巾栉擦干。
然后伸手指了指蔡信,站起身吩咐左右道:“这个家伙说的不太好,先把这个他拉出去砍了,剩下两个再留几天。”交代完,就疾步奔往内院了。
“娘啊!”蔡信方才反应过来,嚎啕大哭,浑身瘫软着任由兵士将他拖出去,一旁的程瑜和文栋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谨川的脾气,不以为然,只是跟上去问道:“大人,要不要留到抓到那个道士再杀?”
“不用,那道士这次抓不到了,”谨川没有停下脚步说道:“江湖上这种买卖消息的人最是小心,咱们这次如此大张旗鼓地端了鹿角寨,他要是还能出现才怪。”
“是!”文栋应声道。
他示意文栋跟上来,道:“你认为我的这些对手中有谁能幼稚到要借着这些草寇的手除掉我?”
“属下也作此疑虑,这更像是一个不够了解咱们的人或是一场意外。”文栋欲言又止地说道:“大人,属下听说最高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方式出现。”
“不可能。”谨川看向苏樾樾房间的方向说道:“没有人会拿命做局,你再去查查别的吧。”
屋子里两个丫鬟欢天喜地地围在床前,见到是谨川似乎有些不太情愿地让到一边,紫玉扶着樾樾斜欹在垫高的软枕上,昏迷了两天水米未进,让她看起来清瘦了些,画屏侧立在一旁,轻轻地用汤匙挑起药汁以降低温度。
谨川走到榻前竟然一时间滞住了,突然想到下次遇到庙宇定要进去烧上一炷香,以谢神佛保佑,他站在那里愣怔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药还没有吃吗?”然后很熟练地从画屏手里接过药碗:“让我来吧,药要趁热喝,不用太凉。”说着便用汤匙舀起药汁送到樾樾的唇边。
樾樾一时间还不适应他如此热络,微微转脸回避了一下,略显疏离道:“有劳大人了,还是让她们来吧。”说着眼神示意画屏,画屏赶紧上前接过药碗道:“主君,还是我来吧,您也是两天没合眼了,现下夫人醒了,您放心去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谨川略带尴尬地收回手,关切地问樾樾道:“你感觉怎样?还疼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嗯–”樾樾被他突如其来的殷勤弄得有些懵,不知道该先回答那个问题。
没等樾樾答话,一旁的紫玉忙回道:“高郎中也刚来把过脉,说夫人身体底子不错,危险算过了,一会儿吃完药可以喝些稀食,奴婢已经叫人把粥熬上了,嘿嘿…”小丫鬟笑逐颜开地望着樾樾,仿佛看不够一般。
“呃,”谨川觉得自已站在这里很多余,又不想就这么离开,讪讪地说道:“那我去看看灶上的粥。”
画屏喂完药,用帕子擦了擦樾樾的嘴角,将樾樾平放到枕头上,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让樾樾疼得直蹙眉,安顿好了之后,刚好谨川端着粥进来,画屏给紫玉使了个眼色,俩人一起退到房门外将门关好。
“还有点热,先凉凉,”谨川将盛粥的碗下说道:“北顾这次幸亏有你护着,否则…”他甚至没有勇气说出那另外一种可能。
“我毕竟是个大人,能忍受得住,再说幼时阿娘帮我找道士算过,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掉。”说完她笑了一下,笑容夹杂着苦涩的自嘲,明艳如雪后骄阳,清冽耀眼。
“你今后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谨川像是急于还掉这桩恩情。
“大人,您大可不必如此,”樾樾不解地看着岳谨川满面的歉疚之色,才明白了他这突如其来的殷切周到是因为她的伤,毕竟是因为救了他的儿子,她清咳了一下,尽量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救他是因为他是顾儿,不是因为他是您岳大人的儿子,我也并没打算用这件事来换取什么,您多心了。”
“我知道,”谨川垂眼说道:“只不过,左右这条命是我欠你的,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欠人,我会尽量补偿你的.....,”不知为何,他自已听着这些话也觉得不是很好听,可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忽然,听见门外有稚嫩的童声喊道:“阿娘,阿娘……”他像是得救了一般,是北顾来了。
北顾一路小跑到樾樾床前,见到樾樾,小家伙一头扎进她的榻前,口中不停的哭喊着:“阿娘,你可醒了,唔唔……”
樾樾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用手轻抚着他的头顶,轻声问他:“小顾别哭,我没事,你抬头看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小北顾默默地抬起头,鼻涕眼泪已然混在一起,喃喃说道:“我听她们说阿娘要死了,阿娘你又要离开我了。顾儿好害怕,阿娘不要离开顾儿好...不好?”他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得抽噎。
“我就是太累了,睡一觉而已,”樾樾看着孩子流着眼泪又掺杂着鼻涕的脸,忍着笑替他抹一抹,说道:“是谁说的我要死了,我找她算账去!”说完做出下下床的样子。
“是我身边那两个嬷嬷,前天夜里他们守夜时说的,她们说谎是不是?”北顾果然止住了哭,认真的抹了一把眼泪说道。
“是这样啊。”樾樾装模作样的对谨川说道:“我就不出去了,稍后派人把她们叫到我这里,我要狠狠地教训教训她们!”
“是,应该教训!”谨川也配合着严肃地说道。
北顾见他二人一脸正经的样子,小声对樾樾说:“阿娘,你说说她们就好了,千万不要打她们哦,那两个嬷嬷年纪大了,只是平时爱说些闲话,儿子以后再不听他们瞎说就是了。”
樾樾憋着笑意点头道:“嗯,看她们认错的表现了。”
“阿娘,你还疼吗?”北顾的脸上泪迹未干,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苏樾樾问道。
“小顾不用担心,阿娘不疼,一点都不疼,真的。”樾樾笑着告诉北顾,她靠在垫子上想要坐起身证明一下,可是痛的直皱眉也没能挪动。
吓得谨川忙起身扶住她的身子,低声道:“你要是还想活命就不准乱动。”
然后也觉得自已说得太生硬了,尴尬的坐回到榻边的小墩子上。
苏樾樾倒是不以为然,笑了笑道:“小顾,阿娘想听你背书,你给阿娘背一段如何?”
“好啊,阿娘你想听什么?”北顾问。
“背一段《论语》八佾篇吧。”苏樾樾略微想了一下,答道。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如遇章节错误,请点击报错(无需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