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
嘴里塞着破布，明娟对继母的愤怒质问走了样，只余悲声呜咽。
她奋力挣了挣身子，手腕脚腕霎时被麻绳磨得涩疼。
视线所及，继母郭氏正笑意盈盈，拨弄继妹的头面。
继妹孙佳瑶则喜服加身，揽镜自照，笑得两眼细眯眯。
那身喜服，本是为明娟量身定做的，也是郭氏亲手从她身上扒下，穿到了亲生女儿孙佳瑶身上。
只见郭氏扶着亲生女儿的肩头，殷殷叮嘱。
“佳瑶，这半年，你已将贱人的体态与声线模仿了七八分，今日拜堂之后，我会让人灌醉樊二郎，酒意上头时人最迟钝，你定要与他做实夫妻。过了今晚，米已成炊，任谁也掰不开你跟樊二郎这对佳偶！”
明娟听了，恍如冰水浇头。
足足半年的筹划！
真是湖心落石，圈套圈。
去岁九月，明娟还在陕州老家，为病重的祖母侍奉汤药。
大夫已给话，让准备后事。
明娟自小长在祖母怀中，眼看她青丝变白，芳华流逝，悲楚之余，问道：“祖母可有什么遗愿未了？孙女一定竭力去办。”
祖母眼含热泪，声线颤颤：“玉娘，你与樊二郎的婚约，从你十二岁拖延至今，你已十九岁，我闭眼前，你要是还不嫁过去，我到地下实在没脸见你娘……”
那时候，在汴梁为官的父亲携继母，还有两人生养的一对龙凤胎，匆忙赶回。
就连已入仕的樊二郎，也告了假与孙家人一齐赶到。
樊二郎文质彬彬，守婚约整七年，又是新朝首榜进士，才貌兼备，实在是个难求的郎君人选。
只是……明娟对他心有嫌隙，否则也不会拖延成婚。
但想到祖母随时会撒手人寰，明娟终于点头，说愿意即刻成婚，为祖母冲喜。
当下布置了简朴喜堂，红烛一对，喜果几碟。
高堂在上，明娟与樊二郎连件喜服都没穿，草草拜了堂。
单一个简单仪式罢了，哄祖母高兴。
不知是沾了喜气，还是祖母寿元未尽，祖母最后真挺了过来。
她拉着明娟的手，感叹道：“我看到你娘了，她要接我走，我说不行，我得看你出嫁了才能跟她走。她听完，伸手推我一把，就把我送回来了。”
明娟对亡母至孝，闻言痛哭不已。
隔了半月，祖母竟恢复如常，连大夫都感叹老夫人鸿福。
祖母念及明娟与樊二郎婚事草率，十分懊悔，赶紧让儿子跟樊家商量，觉得还是该行了六礼，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办一场才好。
继母郭氏当时接话，说孙家大娘子出嫁，岂可草率，从陕州到汴梁一路远途，还是回汴梁待嫁的好。
郭氏甜嘴蜜舌，说得祖母深以为是。
毕竟樊家如今不同于旧日缔结婚约时，在京中算当朝新贵。
樊二郎也想办得喜庆些。
就连明娟的舅舅舅母也点头，说一路风雨送亲到汴梁，灰扑扑的，不成样子，从汴梁孙府出门子，体面尊贵。
舅舅舅母特地置办了一百二十抬嫁妆，就怕樊家看低了明娟。
到十月里，祖母虽恢复了，但无法奔波，备下一份嫁妆，催明娟跟着父亲和继母进汴梁，在孙府待嫁。
眨眼到今日。
元贞五年三月十八，春光明媚，宜嫁娶。
这半年里，郭氏殷勤以待，继妹亲热相交，原来都是为了这一刻。
她们何时起的念头？
是在陕州老家时，亲眼见到樊二郎就做了这般打算？
明娟漠然凝视着郭氏母女。
她的东西，她可以扔掉不要，但绝不允许旁人从她手里抢走。
孙佳瑶正用指腹匀着口脂，欢快地回应郭氏：“娘，我知道啦。”
顿了顿，她朝地上的明娟嗤了一声：“这贱人怎么办？樊郎心里有她，日后……”
郭氏成竹在胸，笑吟吟道：“娘既为你打算，必定周全。放心，待会儿你坐上樊家的花轿，她也该走了，高五郎早对她有意，答应了养她做外室，如此一来，你还怕你的樊郎惦记她？”
孙佳瑶喜得拍手。
“太好了！高五郎是有名的浪荡纨绔，几年前娶了樊郎的妹妹，郎舅两个再怎么不合，樊、高两家也不会为这贱人闹僵！孙明娟往后别想挨上樊家。”
郭氏：“正是！你可要争气，莫露出破绽，娘为了你，连你爹都瞒着，孙家的脸面全在你身上。”
母女两个当着明娟的面，毫无顾忌地言来语去。
明娟逐渐平复气息，审视眼下处境。
她的陪嫁丫鬟、管事，都被郭氏以要教导夫妻之道为由，隔在外面。
她只能设法自救。
无论如何，绝不能落入高五郎之手，当日他如何娶到樊二郎的妹妹，她是最清楚的。
门外忽传来笃笃敲门声。
“夫人，新郎官到啦！您听，樊家的乐官卖力鼓乐，催妆呢！”
明娟余光瞥见郭氏终于看过来，眼中满是轻蔑。
“大娘子这副倔样子，与你死去的娘，倒有几分相像。”
郭氏轻轻摆手，身边的老妪意会，快步走来，一把拎起明娟，将她塞进内室的衣橱。
衣橱里衣裙琳琅，广袖长摆，盖了明娟满身，顷刻闷出一头热汗。
她费力摇晃身子，却发觉门被人抵着，声响也被外头的喧闹压过。
明娟静了一静，背后被绑缚的手开始左右试探。
黑暗中，终于摸到衣摆缀有圆贝的裙子。
贝壳虽被磨圆，但边缘仍尖利。
缀在裙摆，行走间叮当作响。
是平日的点缀，也是此时最好的利器。
明娟毫不迟疑抠住圆贝，手指扭曲，又薅又拽。
拽下一个！
两个！
三个！
她咬紧牙关，将圆贝塞进鞋内，垫在脚下，藏在腰间。
指缝儿逐渐黏腻，那是圆贝划破手指的血。
她胡乱抓衣裙擦拭手指，旋即捏紧一块圆贝，开始磨手腕的麻绳。
外头热闹，衣橱内沉闷。
明娟只听得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还有麻绳与圆贝磋磨的声音。
她磨得正卖力，衣橱门忽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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