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有访客递上拜帖，却被李老头抢过撕了，把来人打发走了。又有第二个前来拜会，李老头收了对方十个大钱，便指点对方到后门去了。
“李爹，这是何故？”
“第一个身无随从，又是礼部清水衙门的，既没钱也没权，到得三老爷处，也是打发出来，何必给三老爷烦心。第二个是刑部的六品官员，管刑名的又能求到老爷处的，就没有穷的。你别看对方是管刑名的就以为没有油水，大错特错了。犯上官司的，哪怕倾家荡产也想要个平安，哪怕是已经定了罪的，想要在大牢里舒服一点，也是要出大价钱的，你说刑部的官，能是穷鬼吗？”
沈嵋思之，觉得李老头所说有理，枉他读遍经史子集，也没见哪本圣贤书有教做门伢子的。看来，哪怕是最寻常，最低等的工作，也是处处学问。
嘉靖三十六年冬，在十二月迎来了第一场雪，雪越下越大，已经连绵半月有余，整个北方几乎都变成白色，气温也是越来越冷，煤炭已经由原来的三十文百斤涨到了如今的八十文百斤，那些买不起煤炭取暖的，多有熬不过之势。本来路有冻死骨，是不关严家之事，奈何顺天府有民谣四起。
“可笑严介溪，金银如山积，刀锯信手施，生下独眼螃蟹子，观汝横行得几时。”
严嵩，号介溪，这是点名道姓了，至于独眼螃蟹，不用说，就是其子严世番。严世番身材肥胖而手足头颅五短，因少有疾，其眼一只近乎半瞎，看人斜目，路不能行直，颇如螃蟹走路。
民谣骂了就骂了，严氏父子也没有本事把天下人杀了堵口，可有御史鄢懋卿借民谣之事上奏弹劾严氏父子，将此次大雪冻死人之事归罪于严世番，如今奏折到了嘉靖帝手中。
嘉靖帝看着手中得奏折，不禁大笑。
“这民谣确实有趣，想想严世番真如螃蟹一只。”
“主子，民谣，民谣，谣也是谣言的谣，未必能当真。”
嘉靖脸色一变，狂怒道：“你当鄢懋卿是在骂严世番吗？你看他的奏折，说什么奸臣借修宫殿揽财无数，征役而劳民，致暴雪连月而示天警。严世番是我用的，严世番是奸臣，那我不成了昏君？严世番有什么本事，能让天给警示！我才是天！警示也只能对我警示！”
“主子，莫要动怒伤了身子，那鄢懋卿不过沽名钓誉之辈，下一道圣旨将他去官便是。”
“下，一定要下旨，不去官，还要给他升官，连同这奏折一起给严嵩父子送去。”
嘉靖是有杀鄢懋卿的心，可他不能自已张这个口。在大明朝，嘉靖贵为天子，想杀哪个官员都可以，但不能把所有官员都杀了。若杀了一个因为进言的鄢懋卿，那就是和整个文官集团作对，鄢懋卿也成了谏臣得以名留千古，而他嘉靖会因为杀谏臣而成昏君。
整个大明朝，都是帝王与文官集团的对抗与合作。帝王要用文官治国，而文官要靠帝王赋予权力。文官内部可以斗个你死我活，可若帝王要侵犯了整个文官阶级的利益，前一秒还打出狗脑子的文官立刻会调转枪头对抗帝王。帝王能杀一个文官，可杀不了整个文官阶级。
嘉靖帝把弹劾严氏父子的奏疏和升鄢懋勤的奏折交给严氏父子，存的是让严氏父子动手，那嘉靖就可以一直圣明。
严府，严嵩卧躺在暖床上闭目养神，严嵩死死盯着桌上的一旨一疏，心中怒火中烧，又心存疑惑。
“父亲，圣上是什么意思？既把弹劾奏疏给我等，分明是不追究我两，可又升了鄢懋卿做左副都御史的官，到底是几个意思？”
严嵩没有直接回答严嵩，而是让管家叫了沈嵋过来。
“青山，你看看这一旨一疏，说说是怎么回事。”
沈嵋观后，开口道：“老爷和小老爷是在考我，圣上的意思是要处理这个鄢懋卿，不能授人把柄。”
“如何不授人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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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让其灭亡，必让其疯狂。”沈嵋数月以来一直在复盘琢磨为了从知县到盐政衙门会沆瀣一气诬陷自家，也有了几分明悟。“既然鄢懋卿说大人贪污敛财，那就把他放到外省油水丰厚之职，既把他调离言官的职位，让其无法污蔑两位老爷，若其是沽名钓誉之人，就让其成为自已口中那贪污敛财之人。”
“妙！以其人之手，还施彼身！真是杀人诛心！妙！实在是妙！”
沈嵋所想的是，若鄢懋勤是清廉之人，定能把持心性，不贪一文，也是因为自已所言，成就了一名清官，为民造福。若是沽名钓誉之辈，今日不贪，明日不贪，终有一日会贪。若是露了本性成为贪官枉臣鱼油百姓，自已不过是加速这个进程，将来是福是祸，都是鄢懋卿自取的。沈嵋，他可不会良心不安。
“不错！沈嵋，果然是能考过乡试之人，做个门伢子也是屈才，府里有什么差事看得上的，便许了你。”
沈嵋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谢两位阁老赏识，能进严府得有庇护，已经是小的天幸，不敢再奢求其他。本想近身侍奉两位老爷，可我一粗鄙之人，怕是未能做到如老爷如意。只要能给老爷看个门，做个马前卒也能还老爷一二分的恩情。”
“不错，也是知进退的人，老爷也不亏待你，许你做后门看管，也好涨些收入。”
“谢过两位老爷。”
严世番如何不知道前门与后门油水之高低。若前门门伢子是九品官，那后门门伢子就是八品官了。
如此这般，沈嵋才来了严府三个月，也算成了老爷的三分之一个心腹，在严府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了。
鄢懋卿被嘉靖下旨升了左副都御史，又被严世番举荐到浙江修缮钱塘江九堤。这一出，实在是让清流之属参透不得。本来童谣和鄢懋卿都是清流推出来试探嘉靖对严家父子的态度。如今倒反天罡，被弹劾之人推荐弹劾之人贵重差事。一时清流也没有了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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