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一位头上裹着布巾,普通农妇打扮的女子,见到张箴忙将二人请进去,言书留在院外看守,张箴随着妇人进了屋。
妇人将一杯点好的茶和两盘茶点端了上来,“世子请稍等片刻,郡主一路风尘,正在沐浴更衣。”
张箴微微颔首,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问道:“徐妈妈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徐妈妈淡淡笑了笑,“这话郡主要亲口对您说。”
“世子慢用。”徐妈妈道了一句,转身回内室去服侍郡主更衣。
69書吧
张箴哪里还有心思喝茶,四处打量了一番布置简约的四周,心里默记着还要添些什么东西,好让郡主住的舒心些。
遥记第一次相见,她是天之骄女,他不过是普通臣子之后,在遍地勋贵的汴京,着实算不得出彩。
初次见面,是在大相国寺的一场以文会友的诗会上,那时的他年少轻狂,潇洒恣意,和好友将各自得意的诗作张贴出来,请众香客们品鉴。而她一眼相中了他那首《菩萨蛮》,赞叹他的青云之志。
还以诗为题,让贴身丫头送来了一张写意水墨画,引得好友们一阵唏嘘与艳羡。
人生得一知已,实乃千载难逢的幸事。那细雨霏霏下的一次回眸,惊艳了他整个阴雨蒙蒙的秋日。
直到石榴红色的衣摆消失在巷尾,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心里纳罕,不知是哪家的姑娘,竟然生的如此标致,温婉可人,才情逼人。
在这之后,他还收到了一封请柬,原来礼部尚书举办的秋社,请他过去小坐。要知道,礼部是主持历代科举的主要部门。对于一个即将参加来年春闱的读书人,礼部尚书的地位不言而喻。
一直以为,能有这个殊荣,是托父亲的福。而请柬中不小心遗落的一方小竹片,脂粉香中隐隐透露着另一个人的信息。
这娟秀的字体,如此的熟悉,半月前的惊鸿一瞥仍然历历在目,随着这一方请柬的到来,在此之后成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抹挂念。
他成了那个相思成疾的书生,日日夜夜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再遇佳人。而几经辗转,四处打听,他始终得不到关于她更多的消息,更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姑娘,是否已有婚约。
本朝有“榜下捉婿”的传言,既然他寻不到她,他便想办法出人头地,让她能看到春风得意的自已。从此书中真的有了颜如玉,他希望自已能一举夺魁,再遇佳人。
或许苍天不负有心人,春闱过后,鳌山灯会上的匆匆一瞥,宛如一眼万年的久别重逢。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已汹涌澎湃的心情,羞红着脸问:“小可有幸,得遇姑娘这一知已,冒昧请问姑娘芳名,好登门拜谢。”
他当时并不知她显赫的身份,只知这个女子温婉有理,才情斐然,甚至对春闱的主考官都敢评论一二。
而一旁的丫头毫不客气道:“这是我家郡主,你最好放尊重些。”
张箴呼吸一窒,识海中一片空白,愣了片刻,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可冒昧,请郡主恕罪。”
女子以帕掩口,咯咯一笑,让丫头扶他起来,“我也是背着爹爹偷跑出来的,你可千万不要对外人讲哦。”一颦一笑间,皆是女子的娇俏与可人。
郡主鲜少出门,那晚张箴带着她看遍了汴京花灯,吃遍了街边小食,宝马香车流连忘返,直到三更天,才依依不舍的彼此道别。
他二十余年的人生中看过的月,从来没有像那一夜那么圆满明亮。
郡主的身份,他高攀不起,何况他还有婚约在身。听老宅来的仆人说,他未来的妻出身武将之家,舞枪弄棒,不学无术,有一个草莽出身的父亲和一个大字不识几个通房丫头出身的继母,这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姑娘?
他不惜以死抗争,也要推掉这门亲事。
可父亲比他更决绝,扬言若不肯如约完婚,便褫夺其世子之位,将他赶出宣平侯府,让他一生抬不起来头来。名声臭了的人,凭什么再得郡主青睐?
在张宋两家家主的极力撮合之下,张箴不得已返回临安与攸若成亲。然,就在拜堂当天,传来金军铁骑南下围困汴京的消息,他不顾一切抛下新婚妻子,纵身跃马星夜北上。
无论如何,他都要守护郡主平安。
只可惜,他晚了一步,等他赶到时,汴京城破,金军俘虏大晟朝皇室成员及朝中重臣两万万余人,浩浩荡荡地北上西京。
听闻郡主就在其中。
金人欺辱大晟朝太甚,国库银两不够,女人来凑。
对于不同等级的女子,金人还明码标价,皇帝嫔妃每人价值黄金一千两,赵氏直系女子及其宗姬每人值黄金五百两,赵氏旁系族姬每人价值黄金两百两,其他宗妇、族妇、贵戚女也分别作价,依次为:五百两、两百两、一百两。
可怜郡主的尊贵之身受此折辱,张箴怎忍心?遂甘愿成为金军的俘虏,只为能照看郡主一二。
他们共同在金军军营里度过了此生最为屈辱的时刻,忍辱负重重新归来,就是要把那些将他们弃之如敝履的人踩在脚下。
他们一定会站在权力的巅峰,傲视天下,让欺辱和蔑视他们的人付出代价。
胡思乱想间,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柏英哥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女子只着一袭单薄的杏黄色春衫,玲珑有致的身躯若隐若现。领口略低,衬出白皙修长的天鹅颈,半干的及腰长发披散下来,散发着沐浴之后的清香。她身形款款,嘴角含笑,目光氤氲缱绻,似要将人溺死其中。
张箴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迅速瞥开,脸颊微微发烫,拿起一旁的对襟长衫,起身要给她披上,“还没入夏,傍晚天气凉,穿这么清凉小心着了风寒。”
乐君抿唇轻笑,“能在这里见到你,真好。”不无感慨道:“还以为这辈子都回不到大晟的地界了……”
张箴抚弄她漆黑柔顺的秀发,喃喃道:“大晟朝的君臣可以弃我们,可我们不能自已放弃自已,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不是说要过半个月才能过来,怎么这么着急赶路?”
乐君轻扯他的衣带,含羞低眉道:“我……我舍不得……”
张箴逗她,含笑挑眉道:“舍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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