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的双手猛然顿住,手指微微屈起,只见她一咬嘴唇,微微点头,背影的光线明暗不一,只听得她说道。
“是,那天下午五点的时候,阳夺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警察搓着杯壁的手指猛然顿住,眼睛微微一眯,开口说道。
“他都说了什么?之前有没有过联系?”
莲的手指来回拈着裙子,只听得说话声传来。
“他和我道歉,问我,人这辈子要多少钱才够…然后又说,自已回不去了…有些莫名其妙…”
警察眼珠左右动着,眼中有些茫然,莲的嘴唇逐渐有了弧度,微笑有些无奈,说道。
“上一次联系是两个月前,大概是四月初,那个月,他给我打了两通电话,一通让我好好的,另一通也说了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也是正常的。”
警察的手指轻轻敲着纸杯,莲缓缓侧头看向一旁,侧脸被门帘透来的微光笼罩,发丝随风一晃,她眼珠微微动着,开口说道。
“他是退伍军人,和我一样,初中毕业,羡慕有文化的人。临行那天,他说,这一次出航就能赚到买房的首付了,以后,就能和我有个家。”
莲深吸一口气,缓缓扭回头去,垂落在后背的发丝被风吹得摇晃,只听得她低声说道。
“如果你们有他的消息,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一定告诉我,我要见到他。”
警察微微一点头,应了声“一定”,便站起身,将手中的纸杯放在椅子上,朝一旁走去。莲的双目周围发红,静静望着前方,搭在裙子上的手逐渐紧攥,椅子上的杯子被光线拉长了影子。
晓敏双手抱着胸口,静静望着前方,眼中若有所思,垂在脸颊的发丝随风微微一晃,一侧脸颊映着斑驳的树影。
“二零一一年四月…”
阳夺头上包着毛巾躺在床上,床头柜的台灯冒着昏黄的光线,他的眼睛一下睁开,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坐直身子。
阿超和福波大步跑到床边,愣愣地望着坐在床上的阳夺,阿超俯下身,开口说道。
“夺哥,你醒了!睡三天了!没事吧?
阳夺眼神有些恍惚,缓缓侧头看向站在床边的二人,又机械般地扭回头去,他突然“嘶”得一声,抬起双手捂住自已的头,痛苦地低吟着,福波松了口气,开口说道。
“得了,咱夺哥没傻。”
福波轻轻叹了口气,朝一旁走去,低声喃喃道。
“船长那个畜牲,因为夺哥三天不干活,又联系公司把咱夺哥这个月一千底薪扣了。”
阳夺因为疼痛五官皱在一起,痛苦地哀嚎一声,重重呼出一口气,猛地将手垂下,抬眼直勾勾瞪着前方,厉声说道。
“扣不扣都一样,咱们被骗了,被黑公司骗了,那个四万多的保底工资,钓到一条鱼就没了,吨数提成有限制,过了两吨不给提成了,更别说还有鱿鱼淡季…一年能拿到两万都算烧高香了…”
福波瞪大眼睛,一下转头看向身后,阿超瞬间愣住,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阳夺,阳夺嘴角抽搐,直勾勾瞪着前方,下眼白布满血丝,厉声说道。
“铁权说没有到公司指标谁也回不去,不会联系船,咱们黑工是偷渡,也没有船会拉咱们回国,而且这两年船上的吃喝用度都是自已承担,以及黑工风险费还有一万四要交。”
福波和阿超半天没反应过来,阳夺一抿干裂的嘴唇,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我预支了两万块买烟,本来打算等他们烟抽完,高价卖,但现在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累死累活做半天活…回去后…还要倒贴公司几万块…”
福波颤颤巍巍抬起手来回搓着后脑勺,眯着眼睛低声骂道“我操”。阳夺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一动,来回一摇头,侧头看向床头柜的卫星电话,抬手一抓,踉踉跄跄下床,有些摇摇晃晃地朝舱外走去,只剩下福波和阿超傻眼在原地。
阳夺的背影矗立在船头,夜色灰蒙蒙一片,海的尽头如黑色的无底洞,阳夺手指摁着键,缓缓将电话靠在耳边,只听得电话那头传来朦胧的说话声。
“喂?阳夺?几天前不是刚打过电话吗?怎么,这就想我了?”
阳夺抿着嘴,没有回应,黑色的海水翻涌,激起层层浪花,哗哗声此起彼伏,莲朦胧的说话声再次传来。
“你那边应该是晚上吧,活干完给我打电话呀?”
阳夺满是血丝的眼珠左右动着,逐渐闪过泪光,久久沉默一阵,才慢吞吞挤出三个字。
“睡不着,莲,我生病了,没有干活。”
莲的声音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病了?严不严重?”
一滴泪珠泛着血色划过阳夺的脸颊,他一吸鼻子,抬起手捂住自已的头,泪珠接连从眼角流出,他肩膀微微抽搐,莲朦胧的声音传来。
“听着像是风寒感冒了…睡不着?睡不着我给你唱首歌吧?就当咱们俩依然挤在出租屋那小小的床上。”
海水翻涌的哗哗声依旧,只听得莲有些生涩的歌声传来。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阳夺咬着牙,泪水接连划过脸颊,哭得面容扭曲,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传来,一双脚使劲踏着蹬板,车轮翻滚,莲的手中捧着花大笑着,阳夺坐在前面,来回挥舞着胳膊欢呼。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阳夺哽咽出声,猛地抬手捂住自已的嘴,用牙死死咬住自已的手,泪水在眼中打转,浑身止不住发抖。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
黑色的海水翻涌着浪,层层叠叠泡沫拍打在船壁。排风扇的扇叶快速转动,光线一闪一闪,莲的手指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洋葱圈递向前方。
阳夺站在洗手池前,侧头一看,抬手接过,刚想放嘴里吃,莲眉头紧皱,一咂巴嘴,几根手指一翘。阳夺眼珠左右一动,咧嘴笑了起来。阳夺转身面向她,抬手轻轻握住她手腕,手指捏着洋葱圈套在她的手指上。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阳夺脸上泪痕闪烁着微光,手中紧握的电话缓缓滑落,无力地垂在身侧。他张大了嘴,尽管竭力抑制着自已,不让自已发出哭嚎,但喉咙深处仍不由自主地溢出了阵阵哽咽。
莲:那天,海水声盖过了很多,可我依然依稀听见两声奇怪的声音,我一直以为是他难受的低吟,可后来想想,我觉得那个声音…更像是哭声。
海水翻涌,挂在墙壁上的灯冒着昏黄的光线,细密的尘埃向上回溯,风将阳夺凌乱的发丝吹得起伏,朦胧的声音传来。
“回来后,不管怎样,我们结婚吧。”
阳夺的双目泛着泪光,泪珠划过他的脸颊,他抿着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下辈子…”
莲朦胧的声音传来。
“什么?”
阳夺一吸鼻子,缓缓将电话靠回耳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低声说道。
“莲,下辈子,我一定要当个有文化的人,也不至于…也不至于,和爱人有个家都做不到…”
阳夺低下头,两滴泪珠泛着微光划过半空,他呼出一口气,咬着下唇有些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我没事,你好好的,就这样。”
说罢,阳夺将电话一摁,重重垂回腿侧,仰头望着天空,垂在腿侧的手指微微抖着,逐渐攥成拳头,手背爆出青筋。
一双脚步快步踏过甲板,福波,齐鹏,石龙坐在床上抽着烟,头顶天花板的灯泡微微闪烁,阿超站在角落低着头,伴随吱呀一声,众人纷纷侧头看向门口。
阳夺低着头站在门口,本明朗的夜色突然间黑云卷曲,变成巨大的漩涡,硬生生将天扯开一道白口子,阳夺矗立在门口的身影黑漆漆一片,只听得他低声说道。
“都知道了?”
众人纷纷站起身,眼中透着阴冷,脸庞上的光线一闪一闪,阿超眼神复杂,低声说道。
“大家说,想要劫船回国。”
黑云扭曲的漩涡之中,几道白光猛然掠过,发出轰隆一声,阳夺依然低着头,身影被白光猛然点亮,又浸入黑暗,他低声说道。
“人太少了,没有胜算…”
众人眼神有些落寞,阳夺缓缓抬起头,闷雷声此起彼伏,不时将他狰狞的脸庞点亮,只听得他低声说道。
“把这事传播出去,自然有人按耐不住,见机行事。”
齐鹏左右一看,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前走去,厉声说道。
“我去!”
齐鹏的身影掠过阳夺远去,阳夺默默望着前方,脸上面无表情,开口说道。
“阿超,以后船上不管发生什么事,待在舱里,除了我,谁喊你都不要出去,这些事和你没关系。”
阿超眼神有些惊恐,连连点头,阳夺嘴角微微一动,眼睛格外吓人,仿佛眼珠悬在眼白之间,伴随一声闷雷,他的脸庞猛然暴露在白光中,老虎的低吟此起彼伏。
四处透着微光的长廊一侧,白色的窗帘随风起伏,晓敏侧坐在椅子上,侧脸被昏黄的光线照耀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风声簌簌,将她垂在侧脸的几缕发丝勾起。
“二零一一年七月…山东…”
晓敏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朝白板前走去,边走边低声喃喃着。
“要当文化人…回不去了…”
一个警察叹了口气,将后背靠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复杂,开口说道。
“想必阳夺已经遇害了,七月五日那次应该是偷偷打得电话,应该是铁权这个家伙行凶。”
晓敏站在白板前,拿起槽里的笔,眼珠微微一动,开口说道。
“不,应该不是这样,按照人的心理来说,肯定是犯了错或者有愧才会道歉,而出事至少从六月份就开始了,七月,他还安然无恙,他可能确实是受害者,但不属于船上的受害者。”
晓敏抬手将笔落在阳夺照片顶上,深吸一口气,写下几个字,说道。
“而且恰恰相反,他应该是这起事故的主谋,铁权一伙人是受害者。”
所有警察眼神纷纷露出不可思议,晓敏垂下手,转身面向众人,阳夺照片上方写着两个大字“主凶”,晓敏抬手用笔指着照片,望着众人说道。
“我们可以结合一下,他第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跟女朋友莲说,要当个文化人,虽说看似在一个初中毕业的退伍军人身上羡慕有文化的人可以成立,但是我们可以往深了想,那个水产公司至今拒绝提供船员们的合同内容,为什么没有一种可能,就是阳夺和船员们被骗了,从而绝望劫船杀人呢?”
晓敏握着笔在齐鹏,石龙和福波照片旁写下两个字“帮凶”,又转头看向众人,开口说道。
“我们现在可以大胆假设一个导火索,那就是,水产公司跟船员玩文字游戏,导致与心理预期收入不达标,所以阳夺会说出这种话,并且劫船回国。”
所有警察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纷纷附和着“有道理”,晓敏轻轻叹了口气,将笔朝槽里一放,望向前方开口说道。
“我们总是习惯性的把强势的一方看作为凶手,可是同志们应该明白,强势过头,再弱势的一方也会反抗。现在看来,船上任何一人,除了铁权,都有可能是帮凶。”
晓敏双手抱着胸口,眼神若有所思,侧脸被几缕微光照耀着,她低声喃喃道。
“现在我们急需确定的就是,杀没杀人,谁死了,死了几个…”
一只手握着弓弦来回拉着马头琴,天花板映着几层昏黄的光圈,一个魁梧的背影盘坐在枕头上,几缕卷曲的头发散落在后背上,胳膊因为拉马头琴左右挪动,他的身体两侧各坐着两个满脸络腮胡,扎着小辫,胳膊粗大的男人。
“二零一一年…四月…”
两个男人撅着嘴,发出阵阵低吼,拉马头琴的人唱起布里亚特的民歌金棘草,昏黄的光线照着他的侧脸,满脸横肉硬生生将脸压出几层褶子,唱歌的声音格外粗犷。
一个耳朵戴着耳环的人推开门,大步走到拉马头琴的人身后,微微俯下身,靠在那人的耳边,只听得蒙古语传来。
“平德大哥,齐鹏告诉我咱们被骗了,说和咱们签的合同有文字游戏…阳夺这个月才拿了两千…钓的比咱们都多…却只拿了这些…”
歌声瞬间停了,平德缓缓侧头看向一旁,眼中透着凶恶,那人再次用蒙古语说道。
“那个保底工资自钓上第一条鱼就没了,两年下来能拿四万都算好了…那个铁权还放出话,如果不到指标一个人也别想回去…”
一双宽大的手捧着马头琴缓缓放在桌上,平德喘着粗气,徐徐站起身,三人纷纷仰头,只见他的头几乎顶在天花板,昏黄的光线将他脸庞模糊,却依稀可见双目的凶光。
平德的脚重重踏过甲板,背影俯身从门口钻出。
桌上橙黄的酒水泛起丝丝涟漪,铁权手中握着扑克,将几张牌朝桌上一甩,他仰头一看上方,天花板摇晃的灯泡灰蒙蒙一片,铁权开口说道。
“这个灯还没修好,打个牌还得防灯下黑。”
69書吧
橙黄的酒水泛起的涟漪愈来愈来愈剧烈,庞大的黑影逐渐笼罩在打牌的四人脸上,铁权眼神一愣,缓缓侧头看向上方。
只见一个黑漆漆的身影矗立在铁权身边,没等铁权说话,平德低声说道。
“我们要回国。”
铁权眼神发愣,眼珠一动,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别发神经,趁着现在休息,今天收购船要到,白天还得搬鱿鱼。”
密密麻麻的雨珠落在浓黑的海水,七拐八拐的闪电劈向海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平德黑漆漆的脸庞猛然被白光点亮,只听得他大吼一声。
“立刻返航回国!”
铁权嘴角抽搐,攥着扑克牌的手微微一抖,猛地甩在桌上,书勇一下站起身,瞪着眼睛厉声喊道。
“滚出去!”
平德嘶吼一声,猛地抬起手攥住书勇的衣领,如拎小鸡仔一样,让他双脚脱离地面,平德满脸横肉,咬着牙直勾勾瞪着下方,嘶吼道。
“你再对我喊一声试试!”
铁权眼珠左右动着,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拿过桌上白闪闪的长刀,徐徐站起身,猛地抬起胳膊架在平德脖子,眯着眼睛一挑眉,低声说道。
“你个杂种,分不清谁是爹了是吧,你爸爸的,松开!不然这刀就捅进你脖子!你看是拳头快还是刀快!”
平德气息沉重,直勾勾瞪着书勇,重重呼出一口气,手猛地一甩,书勇一下掉在桌上,平德无视依然架在脖子上的刀,转身径直走远。
铁权侧目默默望着一旁,见他的背影走出门口,呼出一口气,垂下手坐回椅子上,将手中的刀朝桌上一抛,骂道。
“干你全家的,治不了你这恶狗了。”
平德高耸的背影在电闪雷鸣下摇摇晃晃前进,披散的头发被雨水变得湿漉漉的,他嘴角微微抽搐,一下仰起头张大嘴巴嘶吼起来。
头上绑着血色毛巾的阳夺站在房檐下,默默望着如一同猛兽抓狂的平德,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前方。
平德的胳膊爆出青筋,在半空来回挥舞,水珠接连划过他的发丝,阳夺凌乱的发丝滴着水珠,站在他身边,抬头默默望着他,开口说道。
“听得懂汉语吗?”
平德大口喘着气,直勾勾瞪着下方,阳夺面无表情,眼神冷峻,微微一点头,开口说道。
“铁权不让我们回去,我们就自已想办法回去,我和我自已的兄弟打算劫船,已经制定了个详细的计划。”
平德依然直勾勾瞪着下方,没有说话,阳夺脸上的水珠成串划过,湿漉漉的发丝粘连在额前的毛巾上,他开口说道。
“我建议这段时间大家都别声张什么了,老老实实干活,要等下一次船加满油的时候再进行劫船计划,也让铁权那伙人放松警惕,最近接二连三的事端,已经让铁权他们警惕起来了,随身都带了把刀。”
阳夺眼中透着阴冷,开口说道。
“我们已经拉拢其他船员帮忙,有机会,就将铁权那伙人身上的刀全部藏起来,以免行动发生意外。”
天空的闪电如树根般劈过,将二人的侧脸不时点亮,阳夺深吸一口气,厉声喝道。
“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被压榨,要么殊死一搏,而他们,也有两个选择,要么返航回国,要么死!”
说罢,阳夺转身离去,背影在细密泛着微光的雨水中大步前进,只听得他撂下一句话。
“平德,如果你愿意带人和我们合作,跟我回舱,倒霉的人不该是我们。”
平德垂在腿侧的手猛然攥成拳头,如同带着筋脉的巨石,他低吼一声,眼中透着凶恶大步走向前方,脸上的横肉随着脚步的前进抖动。阳夺大步朝前走着,平德缓步跟在他身后,二人身后的夜空电闪雷鸣,黑云卷曲的漩涡中刺眼的白光闪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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