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写着,丁文突然打开门来到房间里,我赶紧收好笔记,以免被他发现。
“哟,松哥在干什么呢?”
“记日记。”
“果然是文化人,我就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记的东西。”
“你怎么突然想来房间里了?”
“老太婆太吵了,我也来静静,你不用管我,写日记就写日记,睡觉就睡觉。”
“嗯,我睡觉了。”
“等等。”丁文拦住我,随即拿出手机给我,向我展示了他的密码,告诉我:“你知道的东西多,我把手机密码告诉你,如果你突然要用又不方便告诉我,就直接拿去用。”
丁文对我如此信任,我没有过多表示意见,道过谢收好纸笔便尝试休息,不多久就陷入沉睡,留下房间里丁文看我睡觉的样子。
这一觉睡得太早,再醒来还是凌晨,丁文早已睡着,这下沦为我来看丁文睡觉的样子,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似乎正是为了方便我使用。
我盯着丁文的手机,陷入沉思,回忆起以前和余乐相识的日子。
余乐和我认识得很早,具体多早?我初见他时,他似乎已经如执行机械程序般熟练地向我解释:“我叫余乐,音乐的乐,不是快乐的乐,你老是叫我娱乐,像是我很爱玩一样。我叫余乐,心情也很愉悦。”
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于勒擅长卖牡蛎。
不过他确实很爱玩,我们很快就玩到一起,他笑着叫我“松子”,我也笑着叫他“乐子”,每当这时候,他又要笑着提醒我:“你可以叫我‘乐子’,但不要叫我‘月子’了,我全身都充满男子气概,懂不?”他就是这么混乱,让人搞不懂。
之后我们一起来到夙夜大学,一切都还好,虽然我们攻读的专业不同,但时常联系,他偶尔带着和他同在软件工程学院的女朋友冉逢春,于是我也认识了冉逢春。
冉逢春据说是软件工程学院的院花,余乐为了追求她,可是花了好大的心思,不过我对情感比较麻木,没有准确的感知,只记得他有整整一年情绪飘忽不定,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前天还笑着吹牛说进展多么顺利,后天就拉着我跑去打乒乓球,哭诉那些我不感兴趣的儿女情长。好在他最后成功了,不然我还要多听很久八卦。不过我想余乐有这么多的心,分明用来追我们生命科学学院的院花更值得一些。
也正是因为余乐和冉逢春经常和我见面,他们也知道了我们在寻找附人菌接种的志愿者。
我告诉他们这件事的时候纯粹是出于分享有趣的事的目的,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们随即怀着热情报名成为志愿者,任我怎么劝说也没有退缩。
索幸接种附人菌后他们身体一切正常,没有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也没有供养不上让附人菌枯萎,余乐还高兴地跟我说:“我还怕我身子虚,养不了附人菌呢,没想到我也是精壮汉子啊。”
我们都被暂时的平静麻痹了。
事情是从志愿者们脸上长出菌丝的时候开始变质的,那是大概两年前的事,我不清楚最早长出菌丝的人是谁,是什么时候长出的,因为如果不是菌丝长到了脸上,那些被衣物覆盖的部位是很难直接发现的,只有事情已经恶化到了掩盖不住的地步,我们才得知变故。
粉饰太平,总有一天会颜色尽失,显出狰狞的本相。
先不说其他的志愿者,当时我们发现这些细小密麻的菌丝对人的外貌影响实在太大,而且拔了又长,再拔再长,怎么也除不干净,更不知道会不会随着时间愈发恶化,乃至于长到遮蔽整张脸的程度,甚至于说堵住耳朵或者掩盖双眼干扰感官。
冉逢春几乎在瞬间就陷入了崩溃,这些可恶的菌丝对于爱美的女生来说简直是洪水猛兽,她大骂着我、大骂着余乐,责怪为什么我让余乐知道了附人菌,进而连累了她,我知道说什么也挽回不了造成的损失,默默承受所有人的怒火。
愧疚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不仅对于不相识的志愿者,更对于我的朋友们,如果不是我,至少他们是不用成为实验的牺牲品的。
我的本意绝非如此。
这件事的最后,冉逢春迁怒于余乐,和余乐分手了,我更加无颜面对余乐,渐渐地和他的联系也少了。虽然余乐从来没有对我发怒,也会主动找我联系,但是每当我和他会面,见到他那因我而永久毁坏的容颜,心中就会阵痛,无法放下心中的愧疚。
我还记得很清楚,我和余乐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学校的运动场,正是去年的深秋,我们照旧约着打乒乓球,特意选在没有多少旁人的时间,但是他打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把球拍丢在球桌上,就做到休息区深沉起来。
当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余乐露出我们初识那日的笑容了,自从我们知道人体接种附人菌时间过久会不可逆地长出菌丝后,他的面容就长久戴上了严肃的面具。
见到那番景象,我也放下球拍,来到余乐身边坐下,幸而他身上的附人菌长势只停留在菌丝的阶段,看起来没有其他老菌人那么骇人,让我心中的负罪感稍微轻一点。
偌大的乒乓球馆里只有我俩坐在休息区装作深沉,引得其余两三个正常打乒乓球的人纷纷侧目,乒乓球受拍击的脆响此起彼伏,我心里安定不下来。
余乐开口了:“我说过多少遍,我不怪你,你只是纯粹的呆而已,你对现在的任何事都没有责任。”
我茫然:“我知道。”
余乐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神情,扭脸不再看我,说:“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能呆到哪里去,现在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呆......松子,我们是朋友,以后常联系。”
已经有好多人骂我呆了,我向来无力反驳:“好的。”我怎么能反驳呢?
长久的沉默后,余乐叹过一口气,为我留下最后一句话:“最近越来越乱了,你注意安全。如果有麻烦,我会帮你的,不过你这样的聪明人,应该用不着我帮忙。”
“谢谢你。”
乒乓球受球拍挤压拍打的脆响逐渐盖过一切。
在这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网上也没有联系过,我的手机坏了,更没法和他联系,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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